福顺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回世子的话,御医和云灯大师都在东宫,奴家不知。”
谢执砚下巴抬了抬,冷冷道:“朝前带路。”
福顺不敢耽搁,愈发恭敬:“是。”
第106章
紫宸殿。
灯烛通明,低沉的气压却几乎凝结成实质。
盛菩珠垂首敛目,恭敬规矩跪在冰冷的玉砖上,就算低着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御座之上,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
“盛氏。”
良久,高坐上传来一道略显沉滞的声音,语调虽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长宁所献之饼,太子食后突发急症。”
“朕问你,那月团饼,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宁从端阳府上拿的?”
殿中跪着许多人,盛菩珠微微抬了一下眼睛,余光落在那抹明黄色绣着精致的龙纹的衣袍一角。
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回圣人,的确如此。”
“哦,你倒是诚实。”圣人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你说说,凶手是谁端阳吗?”
盛菩珠摇头:“臣女不敢妄言,端阳公主所赠月团,臣女归家后,已与家人共食,换而言之,月团在呈至东宫前,任何人,在任何一个环节,皆有动手的可能。”
她声音顿了顿,沉冷道:“当然,这也包括臣女在内。”
殿中,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不可置信,也有人目含惊恐。
圣人像是也不曾料到,跪在地上,看着年纪轻轻的女郎,竟有胆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盛氏抬起头来。”
盛菩珠恭敬跪在地上,只觉得地砖一丝丝的寒意渗进膝盖中,不过瞬息,就蔓延至全身。
她抬眸,额心有薄汗,唇色略白,但一双眼睛清澈乌黑,没有半点虚心。
“长宁。”
“你来说,这饼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月殊掌心撑地,慢慢抬起头:“皇伯父,臣女真的不知那月团为何有毒。”
“明明臣女今日同样吃了不少。”
圣人面色沉郁,冰冷的长宁郡主萧月殊单薄瘦弱的肩头上:“那为何偏偏中毒的,是朕的九郎!”
萧月殊一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周遭视线,或明或暗,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做不到盛菩珠那样镇定,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睛肿得如同核桃,吓得只会重复说着冤枉,伏在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既然是冤枉。”
“那你告诉朕,是谁?”
“是端阳,还是安王妃?”圣人面无表情,说得每一个字都叫人胆寒,他的目光倏地落下,“或者你觉得是三郎媳妇,盛氏?”
萧月殊哭声骤然一顿,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
“不可能是她们。”
“但臣女真的不知道是谁。”
圣人
不再看萧月殊,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女眷,在漫长的死寂中,像是要无声把人逼疯。
“来人。”
“把她带下去,关至偏殿,没有朕的允许,不许离开皇宫。”
“皇兄。”
“长宁是您嫡亲的侄女,从小和九郎一同长大。”
“端阳!”圣人目光如电,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你要替她求情前,你最好能想清楚,月团上的毒,究竟来自何处!”
圣人胸膛微微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寒:“九郎若有一个万一。”
“咳咳咳……”
守在一旁的大太监吓了一跳,正要端药上前。
圣人猛地挥手:“不必过来。”
咳嗽声压抑,圣人咬紧牙关,高大的身躯微微震颤,胸膛剧烈起伏。
除了谢执砚骤然拧眉外,并没有人注意到,圣人手掌心里一闪而过的素帕。
叠成比巴掌还小的方帕,掩住口唇,然而就在帕子被攥紧的瞬间,白如宣纸的绢丝上,染了几点芝麻大小的红。
高坐上的圣人,若无其事将帕子翻了一面,收进袖中。
他面沉如水,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声音嘶哑:“总要有人——给他陪葬!”
端阳长公主死死抿着唇,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候,殿外有小太监匆匆回禀:“陛下,宁王殿下求见。”
宁王来得不是时候。
圣人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冷哼一声,听不出喜怒:“宣。”
“皇兄。”
宁王疾步踏入殿内,连前襟的玉扣松了一颗都未曾发现,可见来得极其匆忙。
“臣弟参见皇兄。”
“太子之事,臣弟刚刚听闻,惊惧万分,特来请罪。”
“月殊平日无状,但她与太子并无仇怨。”
“可否是弄错了?”
宁王弯着腰,也不知是不是一路小跑,脸颊晕出两团不正常的红,唇色反倒是苍白如纸,并不健康的身体,胸膛起伏喘气剧烈。
“弄错了?”
圣人神色并未因他的到来有所缓和,反倒是拧着眉,慢慢向后靠在龙椅背中,手指无意识在奏章上点了点:“你去哪里?”
宁王好色。
加上本就是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每日除了和府中妾室厮混,最爱的恐怕就是长安城各色烟花场所。
“臣弟,没……没去哪里,就是在长安城随意鬼混罢了。”
像是心虚,宁王还刻意在衣袖上闻了闻,脂粉味扑鼻,怎么也掩饰不住。
圣人静静打量下方看似不着调,只只玩乐的宁王,仿佛要透过那副被先天病弱和酒色掏空的皮囊,看清其下真正的心思。
“既然觉得弄错。”
“那难不成,下毒之人不是长宁,是端阳?”
宁王吓了一大跳,膝盖发软,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他的害怕和震惊不像是装的,鬓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不过转眼背脊的一小片衣领就湿透了。
“皇兄明鉴。”
“绝不可能是端阳。”
“不是端阳,不是长宁,是你?”圣人忽然站起来,将手撑在书案上。
宁王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犯病了,他身体不受控制一阵抽搐,勉强弯腰匍匐,额头紧贴地面。
“臣弟不敢。”
“臣弟不过是酒囊饭袋的病体,只得长宁一女,无男嗣延续香火,早已无所期盼。”
“而且长宁与端阳,不过是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想必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或是……”宁王声音顿了顿,极力维持着镇定,“或是被奸人利用了。”
他身体几乎是以极其卑谦的姿势,五体投地伏趴下去。
“臣弟对皇兄、对太子,天地可鉴,绝无半分不臣之心。”
“若皇兄觉得臣弟有错,臣愿以死自证清白。”
圣人冷笑,并未因为这一番话,有半分的动摇。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淡淡道:“太后年事已高,身体也不舒坦,宁王从今日起,留在宫中侍奉太后左右。”
“至于何时离宫。”
“等太后身体康健。”
宁王不敢抬头,面容似乎有瞬间的扭曲:“是。”
只是殿中众人,一口气还未松完,圣人继续道:“还有端阳,也一并留下吧。”
“至于其他人。”
圣人捏了捏抽痛的眉心,他闭了闭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最终却落在了始终沉默的寿康长公主身上。
他忽然开口:“寿康,你也留下。”
“陛下。”谢执砚骤然抬眸。
“三郎想说什么?”圣人忽然勾唇,太子眼下生死难测,他的冷静实在叫人感到害怕。
谢执砚尚未开口,就被寿康长公主不动声色握了一下手腕。
“皇兄,这是连臣妹也不信了?”寿康长公主直直迎向御座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唇角甚至漾起一丝极淡的、仿佛浑不在意的笑意。
“你们先退下。”圣人朝外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