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盛菩珠到颐寿堂的时候,长房大夫人秦氏和三房夫人窦氏都已经在了。
秦氏一如既往坐在老夫人右手边的位置,笑吟吟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笑得泪花子都出来了。
“哎呀,菩珠来了。”老夫人笑着朝盛菩珠招手。
“好孩子过来,坐祖母身边。”
盛菩珠解开大氅递给婢女,行过礼才大大方方在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天冷,孙媳来晚了。”
她一路走来,出门前又刚泡完澡,双颊浮着红晕就像玉兰花瓣上点了胭脂,鲜活明艳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烂漫。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盛菩珠这样明媚的小娘子,加上花厅里都是长辈,不用避讳未成婚的小娘子,说话也就大胆些。
“好孩子,执砚才归家,祖母知道你正是忙的时候,就是不来,派人来说一声也可以的。”
“这几日辛苦你了,我瞧着都清减了许多。”
她拍着盛菩珠的手,压低了声音:“过几日,我让将嬷嬷给你炖些滋补的汤药送过去。”
“我的心肝,想必你这几日都没有休息的时候,祖母知道他定是累着你了,毕竟执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难以压制。”
一开始,盛菩珠还没有听懂老夫人这一番话的意思,等她后知后觉品出老太太话里藏着的深意,还是因为连一向话多的大夫人秦氏都变成了卡了脖子的鹌鹑。
至于随和内敛的三婶娘窦氏,更是深深低着,手里握着帕子,用极其不自然的动作压了压嘴角。
盛菩珠原本还抿唇在笑,结果她茫然眨了眨眼,那笑就僵在脸上。
脑袋里“嗡”的一声,热气直接从心口窜上了天灵盖。
啊!
这……这种事要怎么和长辈解释啊。
老夫人到底是从哪个乱嚼舌根的人那里得来的,不靠谱小道消息。
她总不能说昨日在端阳长公主府上看郎子跳胡旋,还醉酒,还宵禁不归,所以才被谢执砚秋后算账的,根本不是从他归家为止,她就没下过床啊。
别说日日敦伦了,只要他但凡多来一次,她恐怕都要被他撞死在床上。
“祖母,您……”
盛菩珠连颈子都泛起桃花般的粉色,她话还没说完,老夫人笑着打断:“你不必解释,我们都懂。”
“新婚夫妻,正是情浓的时候。”
……
“谢郎归家,新婚夫妻想必……”也不知谁的调侃声,淹没在杏花楼的人声鼎沸里。
谢执砚端坐在酒案前,好似对那声荤素不忌的调侃置若罔闻,他一袭玄色暗纹圆领宽袍,腰上扣蹀躞玉带,烛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在高挺的鼻梁落下一抹锋芒的暗影。
杏花楼,顶楼雅间坐着一桌非富即贵的弱冠郎君,谢执砚被众人拥簇坐于主位。
“别说了,我在玉门关足足素了两年,回去这几夜被缠得……恨不得到天明。”
“真是要了我的命。”
这一群人里,大多数是从玉门关归来的武将,有些人在戍边之地待得太久,开起玩笑自然改不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就显得无所忌讳。
谢执砚并不答,他只
是缄默听着,薄唇微抿,偏浅的唇色沾了酒液,给人一种岿然不动的冷。
“谢世子怎么不说话?”
“总归不是新婚当夜离家两年,世子夫人还在气头上吧?”有人起身给谢执砚斟酒,笑着问。
谢执砚慢慢饮了一口酒,搁下酒杯后,指尖漫不经心转动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羊脂玉扳指,这是他想要静心思考时才会有的举动。
许久,他慢慢抬眼,不算锐利的视线却浓黑如墨:“内子贤淑,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他生性端严,平日矩步方行,纵是酒宴亦是非礼勿言。
至于他们刚刚说的,一夜七次,缠得紧,……恨不得到天亮,他从来不知道。
谢执砚眯起眼睛,虽然看似不以为意,但每一字都牢牢记下。
七次于他而言不是难事,只不过若论体力,就算从戌时开始直至天明,五个时辰的时间过于紧迫,并不够他做足七次。
好在对于不懂之事,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勤学苦练是必然。
若因为夫妻次数不足,而变相冷落妻子,岂不是犯了先人定下的严苛家规。
幸而妻子体贴,并未说破。
他闭了闭眼,指节抵在眉心,敛眸沉思。
作为丈夫的职责,他理应自律自省,严谨执行,才不会埋没妻子的一番苦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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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残月斜挂檐角时,席间醺热已散作夜凉。
谢执砚踩着夜色归家,廊庑下灯笼的光斜斜漏出窗棂照在他身上,眉目如刀裁,轩轩韶举,偏生嘴唇淡薄,沾了酒液,更添一分眉眼沉敛的疏离。
他从廊庑穿过,灯芒下的身影巍然如山,每一步都显得那样高大挺阔。
谢执砚皱了皱眉,本欲直接回韫玉堂,可就在临近垂花门的三岔路前,偶然低头视线扫过袖摆上不慎被人泼到的酒渍。
他生生止住步子,转身去了书房。
“郎君不是回韫玉堂?”斑奴在吃苍官从杏花楼给他带回来的透花糍,猛地看到谢执砚回来,差点被那口透花糍直接给噎死。
谢执砚冷淡抬眼,漠然盯着斑奴手里的透花糍:“食不语。”
斑奴赶紧的剩下的糕点团吧团吧,一口噎掉:“郎君,小人吃完了。”
“备水,我要沐浴。”谢执终于愿意同他说话。
“是,小人这就去准备。”
斑竹见他神色不虞,一边咽下糕点,心底默默腹诽道,莫不是喝酒迟归,吵架了,所以夫人赶郎君睡书房?
越想越觉得是这种可能,斑奴赶紧手脚麻溜跑了。
谢执砚走到书案前坐下,那双极冷的眼,因酒意似天穹的碎星蒙了一层纱,教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冷白的指尖摁在眉心上,眸色微深似想到什么。
“青士。”
“郎君。”青士就守在书房外。
“我成婚前一日,父亲有亲自送来的一个紫檀小匣,你记得当时收在何处?”谢执砚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抹暗影,遮住了他平静眸底悄然泛起的动荡。
“匣子?”青士声音顿了很久,才道,“小的记得郎君把匣子和庚帖放在一处,应该是……”
“我知道了。”谢执砚站起身,朝里间走去。
满室清寂,他并未点灯。
月光透过窗子在地上铺开浅浅一层,屋中只简单放了一张小榻,靠窗的地方摆有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
谢执砚从书案上的砚盒里拿出一把钥匙,走到对床那一侧放着的博古架前,打开其中一个上锁的箱子。
他静立片刻,伸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紫檀小匣,匣子最上方还压着一张大红的庚帖。
他目光偏过去,极快扫了一眼。
庚帖上书——明德侯府,盛菩珠……太初七年,正月初一。
这是她的出生和生辰,谢执砚心底极快掠过这一想法,然后默默收起庚帖。
至于紫檀小匣里的东西,他心中虽有猜疑,不过还不太确定。
闭了闭眼慢慢打开匣子,当衣袖滑落时,他从里面取出了薄薄的一卷册子。
月光泠泠,映着他极深的眉眼。
册子翻开的刹那,入目皆是不着寸缕的精致小人,两个小人交缠的空白处还注有描写极为细致的一行行小字……
冬日的风,凉得透骨。
他却觉得那风,带着只有盛夏才有的灼热。
掌心一震,骨节分明的指尖捏起封面第一页,又重重扣了回去。
“避火图”三字,骤然刺入他的视线。
乌眸微缩,冷意瞬间漫开,捏着册子的那只手青筋隐现,像是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原来是这样。
谢执砚低眸,目光落在“避火图”三字上,极轻地扯了一下唇角。
夫妻敦睦人伦,是他自大了,在心底长长一叹。
成婚前一夜,父亲找他,他那时就应该猜到的。
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且他从启蒙开始学的就是君子六艺,书上说‘发乎情,止乎礼义’,他秉承端方守矩,自以为敦伦一事,只要进去便可。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既犯了错,自然会尽力弥补。
……
五更天刚过,天色未透,纱帐内浸着一抹清透的淡香。
盛菩珠陷在梦里,白嫩的指尖无意识攥紧锦衾一角,红润的唇微微张开,脖颈上落有细汗,她应该是嫌热,一双长腿从锦衾探出来,未着罗袜,双足雪白粉嫩。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喉咙无意识闷哼两声,平顺的呼吸霎时一窒,她眼睫颤了颤,像是要醒了。
“你是……?”盛菩珠做了噩梦被吓醒,一睁眼看见帐子外站了个人影,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张口就要喊人。
好在谢执砚眼疾手快,在她张嘴前,就伸手把人给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