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脖子,一片指甲盖大小红痕,她指着那痕迹:“嬷嬷你看,这里也有。”
杜嬷嬷手脚麻利替她脖子也抹上药膏:“娘子皮肤嫩,压出一点痕迹,不是大惊小怪的事。”
盛菩珠欲哭无泪,但又百口莫辩,以杜嬷嬷对她的用心程度,屋子里不太可能进人,难不成半夜爬床的是鬼啊。
盛菩珠抖了抖,白着一张小脸:“万一不是人呢,是鬼呢?”
“嘘,怪力乱神,娘子不许乱说。”
“嬷嬷我没有乱说。”
至于盛菩珠口中那位风光霁月,但半夜爬床的“鬼”郎君,正好整以暇端坐在大理寺刑狱内。
“薛瀚文还用审吗?”陆寺卿冷声问。
谢执砚抬眸,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盏茶,薄雾似的茶烟在昏暗的烛光下浮散,他冷笑,冰凌似的眼神:“不必审了。”
“直接认罪扣押,至于话多,那就让他永远闭嘴。”
陆舟渡阴郁扯了扯唇:“我正有此意,不过长兴侯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谢执砚低下头,眸色突然变得很深:“之前和突厥一战,我们因为‘火雷’损失惨重,突厥从西域胡商手里购入火雷,长兴侯这些年在户部没少收受好处,暗中更是与胡商往来密切。”
陆舟渡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肌肤,眉心溅了一滴朱砂似的血迹,缓缓说出四个字:“叛国,通敌。”
谢执砚笑了,眼尾阴鸷,漫不经心道:“也不算冤枉他。”
第79章
早春,垂柳抽枝,嫩绿的叶尖儿凝着水珠,风吹过时,摇曳欲坠。
“嬷嬷你瞧瞧,这痕迹可消了?”
马车里,盛菩珠指尖在颈侧肌肤轻轻一压,指腹摁着的位置有一小片像是被虫子蜇过,留下极淡的绯色。
“老奴瞧着比晨起时,浅了一些。”杜嬷嬷重新给她上药,又见衣襟刚好压在那个位置,她凑近瞧了瞧,“娘子肌肤娇嫩,许是衣料磨的。”
马车一晃,渐渐停下:“世子夫人,到了。”
盛菩珠暗松一口气,接过杜嬷嬷递上前的幂篱戴好后,才扶着耐冬的手,慢腾腾走下马车。
琳琅阁开在平康坊内,位于朱雀街以东,靠近东市,是整个长安城最热闹的一座坊市。
“娘子。”
杜嬷嬷见自家主子仰起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琳琅阁精美的木质结构高阁,不禁忧心忡忡喊了一声。
“嗯,上去吧。”盛菩珠回神,点了点头。
“娘子可算是记得您还有间铺子,奴家日日守在这琳琅阁里,都快等得望眼欲穿。”整个琳琅阁最会撒娇的小郎君望六,笑吟吟走上前,可怜兮兮地小声抱怨。
“可不是,奴家都以为娘子忘了我们了。”朔一稳重,笑着端来茶水点心。
“娘子快夸夸念一吧,念一接待了一个很有钱的贵人,说是要定制一顶礼冠。”
“娘子……”
盛菩珠被一群貌美多姿的弱冠少年团团围住,一众人七嘴八舌,都想争当琳琅阁里最受珍珠娘子喜爱的小郎君。
耐冬朝前拦了拦,很是维护自家主子:“都别吵了,娘子前些日生病,可经不得你们这样吵闹。”
“有什么要和娘子禀报的,一个个来,每人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琳琅阁目前一共十二位侍珠郎君,以月的阴晴圆缺取名,分别是朔一、朔一,望六至望十,念一再排至念四,代表了不同的月相。
盛菩珠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桌案摆了茶水点心,笔墨纸砚以及账册和白玉算盘。
等轮到念一,她抬眸,红润的唇压出一点淡笑:“不是说接了一个礼冠的制作?”
“怎么不说话啦?”
“奴家……”念一被她笑容晃到,双颊漫上一层极浓的粉色。
“快说吧,念二还等着呢。”盛菩珠一如既往温和好说话。
念一的脸颊就更红了。
盛菩珠巧笑嫣然,微微上挑的杏眸分明透着戏谑,她单手支额,纤细指尖夹着一枝秋毫,嗓音低低道:“念一,主子我还等着呢。”
念一终于回神,睁着猫一眼的圆眼:“回主子,是顶礼冠。”
“那贵人给了图纸,还提了许多的要求,而且要求珍珠娘子亲自接待,奴家不知主子得不得空。”
“万一我不得空怎么办?”盛菩珠逗孩子似的逗他。
已经收下定金的念一,眼睛一眨,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娘子,奴家都应下了。”
不过十五六七的少年,面皮薄经不起逗,朱唇榴齿,吹弹可破的肌肤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鲜嫩。
盛菩珠扑哧一声,笑了,手中秋毫在账册上记上一笔,温和道:“我知道了,你同贵人约好时间,让人去端阳长公主府递句话。”
念一呜咽了声,委屈得很:“主子又逗我。”
盛菩珠嘴角翘了翘,显然心情极好。
看完账册,又让小郎
君们佩戴了一些首饰,眼下开春铺子里生意忙,不光是女郎的平日要用到的发簪珠串,琳琅阁一楼也售卖郎君日常佩戴的发冠、玉佩、蹀躞、扳指、香囊等一应饰品。
等一切忙完,已经到了下午近申时。
盛菩珠把手里的白玉算盘一扣,终于搁下笔墨。
她揉着发酸的腕子,抬眸忽见桌案边围坐着五六位锦衣小郎君。
有捧茶盏的,也有执扇的,年纪最小的念一守着琉璃盏刚洗净的早春樱桃,貌美出挑的少年们,个个屏息凝神,乖巧如学堂里听先生讲课的稚童。
“诸位这是……?”盛菩珠她失笑,指尖点了点窗下喧闹的坊市,“午膳用了吗?怎么不去楼下帮忙?”
“回娘子,已经吃过了。”
“朔一说铺子能忙得过来,让我们好好伺候您。”
盛菩珠指尖拈起琉璃盏中一粒樱桃,贝齿咬破,她漫不经心抬眸:“好了,不用伺候,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娘子不再多留一个时辰,等宵禁前再走?”念一耳尖泛红,小小声问。
“不了。”
“我与婶娘约了晚膳,不好耽误了。”
盛菩珠站起身,温和端方:“我方才让杜嬷嬷去隔壁的酒楼定了一桌席面,铺子可以提早半个时辰歇业,好好热闹一番。”
“是。”念一听到她要走,有些失落。
盛菩珠只是笑着无奈摇了摇头:“铺子里的事,清客她们若是不在,你们就让朔一做主,朔一做不了主的自会去请示端阳长公主那边。”
“等明年开春,我打算在登州开一间分店,长安的铺子离不开朔一,但登州的分店需要一个得力的掌柜。”
她言尽于此,众位郎君能留在铺子里当差,自然都不是蠢的。
“楼梯陡峭,娘子当心些。”杜嬷嬷小心翼翼扶着人,垂眸盯着地面。
盛菩珠点头,回眸朝身后的小郎君们挥挥手:“不必送,都各自忙去吧。”
她没注意前面,等耐冬要拉已经来不及了。
“主子,当心!”
话音未落,盛菩珠已撞进一袭竹青色襕衫里,脑袋稍稍后仰,头上戴着的幂篱,如流云般坠地。
耐冬和杜嬷嬷大惊,赶忙把她护到身后。
春光融融,琳琅阁一楼,似有穿堂风掠过。
裴叙之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远山黛眉,杏眸盈着水色天生含情,玉鼻朱唇,甚至比记忆中更加美得惊心动魄,衬得满楼灯火都黯然失色。
他从未想过,这些年里,连做梦都不曾出现的女郎,竟然以这种方式撞进他的视线内。
盛菩珠抬眸,浅浅弯了弯唇,莞尔一笑:“五郎,别来无恙。”
裴叙之瞳孔骤缩,手中的玉佩“啪嗒”掉在地上,他像是回不过神,喉咙堵得厉害。
“别来无恙。”
盛菩珠颔首,转身离开。
马车里,杜嬷嬷皱着一张脸,小心地替盛菩珠揉被撞后的额心:“娘子,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怎么就那样巧,撞到了裴氏郎君。”
“嬷嬷瞧着不太高兴?”
“祖宗,老奴能高兴么,老奴心里堵得慌。”
盛菩珠会遇到裴叙之她并没有觉得很惊讶,春闱后是殿试,裴叙之有状元之才他不可能不入长安。
唯一没想到的是,会在琳琅阁里。
“嬷嬷,不碍事的。”
“我与他自来都是兄妹相称,若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我不会去洛阳,自然也不认识他。”
“再说了,我可是盛氏的明珠,何惧区区一个裴氏。”
杜嬷嬷叹了口气:“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嬷嬷在怕什么?”
杜嬷嬷摇头:“老奴怕家中郎君知晓,会不会误会您与裴叙之的关系?”
盛菩珠闻言,笑了声:“嬷嬷不说就好,今日的事发生在琳琅阁,不会有人传出去。”
“再说了,我只当他是兄长而已,哪有什么要顾忌的。”
杜嬷嬷心里还是不太踏实:“老奴见了他,就是觉得不太好。”
“裴家长辈做人太过,又万般计较,我只怕传出对娘子不太好的风评。”
盛菩珠表情一点没变,很镇静道:“当年我年岁小都不怕,何况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