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得面红耳赤的两派官员,不知中书令怎么突然出了声。而吵得头疼的皇帝闻言缓了缓脸色,摆摆手,皇帝身侧的大监心领神会去拿。待那奏折交到皇帝手中,细细看过后,皇帝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本奏折。忽然,他将奏折狠狠砸下,砸落在地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好得很。”锋利目光扫过阶下。“你们在此争得面红耳赤。你们口中的好臣子,好皇子,却在江南做出了此等滔天罪孽。陈渡的折子,你们都看看,给朕好好看看!”
一侧的大监默默无声捡起地上的奏折,一步步走到官员队列最前列。中书令沈从诚自是不必再看,余下官员逐一传阅,看过奏折,无一列外,每个人面色都难看极了。
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皇帝冷笑一声:“四地,数个深坑,起出六百余具孩童骸骨。六百余具,最早的骸骨仵作查验深埋已有二十余年……二十年前,又是何人坐在这江南节度使的位置上。”
瑞王一派的官员面面相觑,面色一白。
二十年前,这江南节度使正是瑞王的外祖,工部尚书章丘的亲父,已逝的国丈。病逝后,皇帝为表其功绩,追封了太傅衔,赐谥号文忠。
文忠——
如今这谥号就是生生在打皇帝的脸。
“文忠……文以载道,忠以卫邦。好啊,朕还真是瞎了眼。”
皇帝咬牙喃喃自语,中书令沈从诚躬身朗声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江南节度使陈渡所呈奏折,言辞虽烈,终究是一面之词。六百余具稚童骸骨,此事非同小可,若仅凭一纸奏报便定案,恐有疏漏。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遣人亲赴江南,核验尸骨数目,上下彻查,比对人证物证。金吾卫查获的京郊一案,也需多方审查,以免错判误判。待两案彻底查清,再论定罪处置不迟。”
这番话不偏不倚,瑞王一派的官员闻言,悄悄松了口气,暗自交换眼神后忙附和道:“沈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此两案还需详查!”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沈从诚脸上停了停,又扫过那些附和的官员,面上难掩怒容:“详查?好,那便查。”
上早朝前,许多官员还一脸茫然,下朝时,已是满脸震惊。虽说
要详查,但很多人清楚,此番,章家必败,别说保命,会株连多少还尚不可知。至于这瑞王……
保持中立的官员摇摇头,与瑞王一派对立的官员难掩喜色,至于瑞王一派的官员,已经面如枯槁了。
朝堂震荡,坊间市井却平静。百姓过着自己的日子,冯十一也在找着自己要找的人。
“解均?解家次子?他姐夫是瑞王?”
冯十一连声三声疑问,这让坐在她对面的褚清不由挑眉。
褚清:“你不知?你想杀解均,不就是因为他是解家人吗?”
冯十一一听便知他话里意思:“我要杀解均,与他无关。”
从始至终,他只说进京替父兄复仇。可背后之人,他的计划,他从未与她多说过一句。他既然不说,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替他做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先入为主的褚清难掩几分意外,但他没追问,只是道:“解家不比他处,解家谢通如今执掌抚远军,掌西北军权。这谢均也不是林青峰,解家里里外外都有府兵把守,守卫森严。如今这局面,你在解家动手,必定会引起骚乱,引来金吾卫。解家里面不能动手,但外头可以。谢均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城西的一处私宅。你若要动手,只能等他去私宅。”
冯十一皱眉:“等?得等到何时?”
褚清:“你着急去西北了?”
冯十一:“那也不是。”
她只是需要动起来,这几日这么空闲着,一人独处时她就会想到他。
想到他时,她心头就会闷闷的,涩涩的,那种感觉极陌生,也极不舒服。
不欲再思,看着眼前那张脸,冯十一难得挑起话头:“我见到楚伯棠了。你见过他吗?”
冯十一的问话很委婉,但褚清却回得直接。
褚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初见他时,也惊了。只不过我与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我们这种蝼蚁,怎么能攀得上楚家这种门户呢。”
褚清语气淡淡,冯十一却皱紧了眉。见她皱眉,褚清发问:“怎么了?”
冯十一:“骂自己蝼蚁便罢了,别攀扯上我。我如今是良民,正儿八经有户籍的良民。”
褚清点头:“是,刚杀了一个权贵子弟的好良民。”
入夜,独自一人的冯十一捂着心头看着外头的黑夜出神。她今日不知怎么,心头莫名慌乱。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寻不到原因。
思来想去,她又想到了他。
难不成是他出事了?
冯十一的手扣紧了身下坐的窗杦。
看着夜色,她蠢蠢欲动。
去看看吧,就偷偷去看一眼。
看看他是否安好,这样她走也能安心,
去都去了,要不再给他留封信吧,也让他知道她的去处,省得他干着急。就他那破败身子,别再把自己折腾病了。
打定主意,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刚换好,房门被人推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探了进来。
“老大!”
第77章
“你怎么来了?”
看着门外的人,冯十一面色平静。反倒是时寅,颇为激动。
“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啊。副阁主说你在,我还不信呢!”
冯十一:“吴六说你出任务去了。任务完成了?”
时寅摇摇头:“没呢,回来和副阁主汇报下近况。副阁主说你这几日住在这,我便来看看。”
说着话,时寅注意到了冯十一的打扮。
“老大,你这是要出去啊。”
冯十一本打算是要出去的,可如今,她改了主意。
冯十一:“你要出去,那顺道替我送封信吧。”
时寅:“信?什么信?在哪呢?”
冯十一:“等我下。”
提笔,看着空白的信纸冯十一沉思了一会,最后她落了笔。信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她要去西北一趟,处理自己的事。借这段时间她也得需要冷静沉思下。
写完,冯十一将信折好,塞进信封。
时寅拿到信,才知道这信是送往何处,她愣了下:“老大,你和你夫君吵架啦。”
若是吵架便也罢了,她也许还能骂个痛快。可如今,应该算是冷战吧。
冯十一没有多言,只是交代时寅:“将信交给李正或者忠福都行。人你见过的。”
时寅接过信,没有再闲话,直接离开了。时寅走后,冯十一脱下夜行衣,坐在窗边,又拎了一壶酒。
也许在苏州时,就不该答应他跟他进京。她应该继续去潇洒,比起没有他在身侧,进京后这种无趣又略显压抑的日子更让她郁闷。
冯十一闷头喝酒,另一头时寅拿着信刚走出不远便撞上了人。抬头看清她撞的人后,时寅急忙退后两步,一脸恭顺:“阁主。”
褚清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身上扫过,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信后,他眼神一顿,很快又悄无声息移开。
“你怎会在此?”
时寅:“来找副阁主汇报近况,听说老大在,来看看老大。”
褚清:“来得正好,有个任务要你去做。”
时寅一愣,抬眸:“阁主,我手头的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褚清:“你手头的任务自会有人接手的。你去找九娘吧,她会把任务交代给你的。”
听到这话,时寅内心不免疑惑。
这任务向来是副阁主和三大堂主发布的,何时轮到主管情报网的郑九娘发布任务了。
时寅虽疑惑,但面对威势颇足的男人,她不敢质疑,只是有些犹豫。
“阁主,老大她,有事吩咐我,我办完她的事再找九娘可以吗?”
时寅小心翼翼开口,褚清一口回绝。
“是要替她送信吧,将信交给我吧。我会派人送到的。”
时寅一愣:“啊……这,不好吧。”
时寅不是她老大,她生性敏感,在青衣阁这些年,她哪能看不出阁主对她老大的心思。正是看出来了,在知道她老大离开青衣阁在外头寻了一个夫君嫁了时,她才松口气。
他们虽都是手段狠辣的杀手,但这都是为了生存,他们下手也都会尽量给目标一个痛快。而她,在青衣阁偶尔撞见过阁主处理人时的场景,那手段,即便是手上沾满血的她,都觉得胆寒。
时寅不是很想把信交出去,她正在斟酌该怎么拒绝时,手中的信被人抽走。
“找九娘去吧。”
男人语气淡淡,而这淡淡语气让时寅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没有再停留。
“是,阁主。”
空着手,错过身,走出几步远后,时寅长长吐出一口气。
见完九娘,再回来找老大吧。
信没了,总得让她知道。
时寅垂头丧气,立在走廊的男人则打开信封,取出信封中的信纸,一目三行,看完后,男人神色淡淡,指尖夹着信纸,挑开了廊灯灯罩,接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了信纸及信封,一时灰烬飞扬。
信纸燃尽,踩着落在地上的灰烬,男人迈步向走廊尽头走去,推开了冯十一所住的那间屋门。
接下来的几日内,原本四处搜查的禁军少了大半。风声松了,京城各处本紧闭的戏楼,青楼,赌场也都开了。而冯十一一直在等的人也终于迈出了府门。
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背好了刀。就在她即将推窗而出时,门被推开。转头,看着迈步而入的人她皱皱眉。
“什么事?”
褚清:“你就这么过去?”
冯十一蹙眉:“那我还要怎样?”
褚清:“跟我来。”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再看看转身而出的背影。冯十一翻了个白眼,又把窗阖上了。
跟着白衣背影一路向下,走到一楼楼梯口时,冯十一便看到了一楼大厅内立满的黑衣身影。
冯十一蹙眉不解,站在一众黑衣人最前面的吴玄恩嬉皮笑脸摆手和她打招呼。
冯十一收回眼神,迈下楼梯,走到白衣身影身侧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