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冯十一龇了龇牙,抬手就掐住他的脸:“很得意是不是?”
“嗯,”郁明任由她掐着,笑意更深,“能得娘子相伴,又得一儿一女,自然得意。”
冯十一被他说话时眼里几乎要淌出来的柔情弄得一愣,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松,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那是我成婚前的念头,可如今我不想了。一个都不想生……”
冯十一如此说,本以为他会反驳,没成想,他却顺着她的话。
“那便不生。”郁明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女子怀胎本就辛苦,生育更是凶险。这一世,能与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然很知足了。”
他眼底的认真坦坦荡荡,半分不作伪。冯十一看着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声音软了些:“你真这么想?”
“自然是真的。”郁明低头,鼻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恳切,“父兄不在后,我从未想过要娶妻成家,更不盼什么儿女绕膝。我之所以娶妻,全因那人是你。此生有你在身侧,足矣。”
冯十一睫毛颤了颤,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眼,他眼底全是她的影子,平静又清澈。她喉间动了动,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窗外暴雪纷飞,屋内炭火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相拥的两人,温热的呼吸缠在一处,那些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情愫,都融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白日到黑夜,从软榻到床榻,窗外的雪始终未歇,屋内的热意也一直没断过。
深夜时分,冯十一洗去一身薄汗,靠在他怀里,手摸着他精瘦结实的小腹,听着他平稳
的心跳,忽然开口:“等你的事了了,咱们去何处定居好?”
郁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回:“江南也好,西北也好,只要是娘子喜欢就好。”
“西北和江南就都算了。”冯十一皱了皱鼻子,“西北太冷,江南太潮,你这身子骨,受不住。”
郁明笑了笑:“我真没事,喝了老赵的药已经好很多了,娘子不必顾虑我。”说着他伸手给她拢了拢被角,“不过,找个不南不北的地方也好。建个带院子的屋子,再挖个小池子养些鱼。春日里不冷不热,我陪娘子练刀。冬日里下点小雪,我陪娘子围炉煮酒,也清净。”
冯十一听得心头一动,指尖在他小腹上轻轻画着圈:“到时不用带那么多人吧。带个忠平,老赵,再寻个厨娘就好。”
“不寻厨娘,我学着做。”郁明握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娘子爱吃的,我都学着做。”
冯十一仰头看他,借着帐外透进来的烛光,她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闷声道:“……那寻个有温泉的山脚下吧,冬天泡着舒服,也能给你养身子。”
郁明轻笑一声,收紧手臂抱紧她:“好,都听娘子的。山脚下,有温泉,有院子,有池子,有鱼,有你,有我。”
因暴雨出不得门的夫妇俩,在暖室之中,两心紧紧相贴。漫溢出来的柔情,和翻涌不止的爱意,使得两人颠鸾倒凤不知日夜。
而就在这时,宫里突然又来了人。
与上回不同,这回没有禁军跟着,来的内侍还恭恭敬敬,称郁明为“郁少将军”。
十年前,皇帝一道圣旨,不仅剥夺了靖北军的军号,还削去了郁明的少将军之职。
十年后的今天,皇帝派来的内侍,却又唤回了这声“少将军”。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西北的乱局,郁明原估算两月,朝廷才会抵不住,可如今,因为这一场暴雪,提前了。
郁明歪在椅子上,神色淡淡,捂嘴一嗑,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宫里来的内侍见此景脸都吓白了。
“公公,当年萧关一役,我落下了病根。进京两番遇刺,又遇这暴雪,实在病得重。怕是进不了宫,见不了圣上了。”
这番话算得是抗旨,可他咳血的模样实在吓人,内侍半句重话也不敢说,只得转身回宫,回禀请旨去。
而他这一出,冯十一事先并未知情。内侍刚走,她便伸手戳了戳他:“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90章
冯十一问话,郁明未立即应声,而是先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又寻个位置挪了挪身子躺在了她腿上仰着看她。
“解广死了,朝中如今没了能挑大梁的武将。西北各节度使手下虽有兵将,但圣上绝不可能将西北的军权分到他们手里。
至于抚远军,虽还勉强撑着,但没了主帅,又背着当年拒援的旧账,即便错不在抚远军将士,可在眼下人声激愤的西北,他们立足都难,更别提守边境、制约西北各节度使了。
抚远军无用,圣上急需一支得力的军队稳住西北的乱局,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抚远军里原先的靖北军旧部拆出来,另设编制,再派新的主帅统领。
至于我,圣上需要我去替新任统帅召集靖北军旧部,聚拢军心,安抚民心。”
冯十一皱眉:“什么意思?就是将你送去西北让你聚拢人心,然后再将聚拢好的军队拱手让人。”
郁明点头:“嗯……”
冯十一冷笑一笑后,俯首看他:“亏本的买卖不许做。你起来,我去叫老赵过来。”
郁明:“娘子唤老赵做什么?”
冯十一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他:“你当吐口假血就万事大吉了?派个御医来诊脉,不是当场露馅?你不是一向心有成算吗,这点都没想到?”
郁明低笑一声,眼底满是暖意:“还是娘子想得周全。”
窗外暴雪正紧,院子里的积雪铲都铲不尽。老赵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赶来时,听完冯十一的话先是一愣,随即转眸看向坐在她身侧、只笑不语的男人。
眼波交换,只笑不语的人朝老赵轻轻摇了摇头。老赵再听冯十一那句:“你怎么这点都没想到”时,瞬间了然。
他默默掏出银针,在昨日已经扎过的几处穴位上又补了几针。
老赵扎完针,刚走没多久。前不久才匆匆离去的内侍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内侍进屋先是嘘寒问暖一番,随后直接表明了来意。
冯十一端坐在软榻上,郁明则白着脸歪靠在她身侧任由御医给他把着脉。
一路顶着风雪赶来,本就年事已高的一众御医神色难免不佳,在一一把过郁明的脉后,一众御医的脸色更是沉重。
一直默默候在一侧的内侍见到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要走。走前几个御医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后给郁明留下了一张药方,郁明笑着客客气气接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张药方从他指尖飘进了炭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人走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郁明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不用想他也知她在得意什么。他维持着歪靠的姿势,顺势往她怀里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感受她微凉的指尖摩挲着他的耳垂,郁明半是无奈半是打趣:“如今装了病,这屋子怕是半步也踏不出去了。”
冯十一嗤笑一声,捏了捏他耳唇:“不装病,这门你就能出去?你且试试,就你这副身子骨,出去走一圈都不用装病了,你直接躺平得了。”
近些时日。郁明其实已经同她说过好几回,自己身子骨早已大好,老赵也同她说过,可她就是旧念难改。
说不通,他索性就不再说了。改成做……
这几日,困在风雪中出不得屋,他几乎是将她困在床榻上。他本想用行动证明给他看,可他却忘了,他娘子不是寻常女子。
平日里如何做派,在榻上也如何,一如既往强得可怕。
寻常女子在床榻间腿软求饶的事,在他娘子身上是决计不可能见到的。而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
他娘子若是因此还觉得他身子骨不好,那他也实在无可奈何。
郁明顾自沉默,得不到回应的冯十一垂眸看他,本放在他耳垂的手转而捏向了他的脸。
“怎么不说话?”
郁明:“我在思索……”
冯十一拧眉:“思索什么?”
郁明:“思索要不要继续今晨被打断的事。”
冯十一脑中瞬间回忆起今晨那番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
他不知从何弄来的红绸,缠着她说起苏州城那夜,说那夜他中了迷情香,发生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央着她帮他回忆回忆。
那夜之事有什么好回忆的,不过就是他与她翻来覆去,弄塌了一张榻。
冯十一本不想搭理他,可他觍着脸,亲她蹭她央她,烦不胜烦,她刚冷着脸捆了他的手,想如了他的意,宫中就来了人。
才开头的事被打断,冯十一以为也就这么算了。没成想人走后他又如此不要脸提了出来。
冯十一没有犹豫冷声拒绝,他却旧计重施,搂着她的腰,蹭着她的同时柔声唤她:“娘子……”
深深叹口气,冯十一瞪他。
“只这一回,接下来,你安分些。”
成婚时,冯十一因为夫君房事不行而苦恼。如今,她因为夫君过分粘人而苦恼。
而这床榻上的苦恼,没几日就彻底消散。因为,她那粘人烦人的夫君要抛下她了。
装病后,宅院属实安静了几日。宫里再没派人来,也无旁人登门。直到……本该忙于赈灾的赵靖川亲自登了门。
赵靖川登门,冯十一没去见,他独自一人去书房见的人。两人在里头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出来时,赵靖川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难得露出几分凝重。而他,面色也沉沉的,眼底拢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冯十一看他这模样,心里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他走到她面前,刚站稳就开了口。
“娘子,我得去西北一趟。突厥十天前派大军压境,已经压到萧关下了。”
冯十一身形一顿,抬眼定定看向他,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不满。
而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里带着涩意继续说道:“西北如今乱成这样,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旁的地方倒还罢了,可萧关……那是我父兄和三万将士,十年前用命死守下来的。萧关若真破了,不知还要死伤多少将士百姓,我不能置之不理。”
他语速虽缓,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冯十一看着他沉默片刻,开口:“一定要去吗?”
郁明抬眸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沉郁:“赵靖川刚送来的旨意,圣上重设了靖北军军号,任英国公为元帅,任我为随行监军。明日一早就得随军赴西北,镇守萧关,抵御突厥。”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的手猛然攥紧。她神色淡漠,目光
冰冷。
“什么监军?”她冷笑一声,“不就是吉祥物吗?你不是装病了吗?御医不是把过脉了吗?皇帝知道你病着,还要你去,就不怕你死在半道上吗?”
冯十一连声质问,质问过后又自嘲一笑:“也对,寻常世家都可以那般草菅人命。皇帝,更不会在意你是死是活了。”
冯十一的怒气呼之欲出,静立在她面前的郁明垂眸,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英国公虽从戎多年,但早已荣养,年事也高。此行,他虽为主帅,实则指挥权尽在我手中。萧关之上,重插靖北军的旗,我不能看着旗倒下。”
“娘子,我只去三月,击退突厥就回来。你在京中等我,好不好?”
冯十一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过神,又被他这话惊得一愣:“你什么意思?要把我留在京中,自己去西北?”
郁明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今暴雪封路,去西北的路很艰险。到了西北,战场之上又刀剑无眼,血尸横陈……”
“你是觉得我应付不了这些吗?”冯十一冷声打断他,眼含愠怒。
郁明连忙摇头,握住她的手贴在心口:“我从不怕娘子应付不来,我只是舍不得娘子吃这份苦。况且,留娘子在京中,也是想把阿姐托付给娘子。”
冯十一冷冷看着他,没应声。他继续道:“这次雪灾波及太广,赈灾的事千头万绪,赵靖川不日也要离京去外地赈灾。阿姐一个人留在京中,他不放心,我更不放心。我知道这要求太过,可娘子……”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我的命是阿兄给我的,阿姐是他死前唯一的牵挂。旁的人我都放心不下,唯有娘子……”
他的话未说尽,冯十一却懂得他的意思。
他将她的手贴在心口,眼底满是愧疚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