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媛一想,便产生浓烈的不安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
“你需记得,家中最大的优势便是钱财。”
“此事的关键就在谢明儒,若他不挑事,其他想借机除掉江珂玉的家伙们群龙无首,有陛下偏袒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诅咒谢明儒那老匹夫今晚睡着,明天醒不来,直接暴毙!”
几人的声音接连在她耳边响起。
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宋宝媛在心里念叨。
“停车!”她忽然道。
车夫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姐?是不舒服吗?”巧银焦急问。
宋宝媛抓紧了她的手腕,“你现在去清点所有铺子,筹集现银,将我名下所有山庄、田地等等能变现的尽快变现,换成黄金。”
巧银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问,宋宝媛已经松开了她。
“巧月,你去趟千仟阁找琼娘,让她替我……”宋宝媛咬了咬唇,“发一则悬赏。”
“千金万金十万金,不够那就百万金。三天之内,我要内阁首辅谢大人、谢明儒、项上人头。”
第108章 画卷
“砰!”
被关在屋内的少爷终于消停了一阵,但过了半个时辰,里头突然传出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面面相觑,且心中惴惴不安。
只这一下,屋里又安静了,根本感受不到里头有人。
“不会出什么事吧。”婢女压低声音问同伴。
另一婢女亦忧心忡忡,“要不,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戳破了窗户纸。
“少爷!”
两人大惊,只见谢予朝捡起了地上的碎瓷片,割在了自己白皙的小臂上。
一条条血淋淋的划痕,触目惊心。
婢女吓得不轻,一个慌忙去找大夫,一个赶紧打开了门上的锁,进屋去阻止。
“少爷您别做傻事!”
婢女跪倒在谢予朝面前,想要夺去他手中瓷片。
谢予朝眸光呆滞,失魂落魄,“每日困在这里不见天日,还不如死了痛快。”
“不是奴婢不放您出去,是老爷有令,奴婢们不敢不从,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婢女急得快哭出来,“想必老爷只是在气头上,所以关着您,过两日肯定就不会了,少爷您再等等、再忍忍吧。”
“等?”谢予朝轻嗤,瞥向门口,“他还不来吗?”
“谁?”婢女惶恐,“老爷吗?老爷出门了,恐怕不能及时赶来。”
匆忙而至的是府中大夫和林管家。
大夫欲给谢予朝包扎,但他却躲开了,而且十分固执,不给其仔细看伤势的机会。
“少爷怎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林管家不得不出言道,“先让大夫处理伤口,旁的事容后再说。”
谢予朝将被自己划伤的右臂藏到身后,仿佛不知疼痛,放任鲜红的血滴落在地。
“放我出去。”他说,“除非你们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林管家无奈,“少爷既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又为何要说这般孩子气的话,岂能这样拿自己的性命相挟。何况老爷现在不在家,没有人做得了主,少爷至少等老爷回来。在此之前,先包扎好伤口。”
“我等不了了!”谢予朝怒道,拿着碎瓷直接抵到了自己脖颈,“为什么任何事情都要他来做主,明明是我的人生!你们最好现在就放我出去,不然……”
“少爷!”
林管家忽地高声打断,语中多了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冷硬。
谢予朝满是愤怒的眼中逐渐多了委屈。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林管家根本心硬不起来,他陪自家少爷的时间,比老爷要多得多。见其如此激动,好似在崩溃边缘,自己的心里就好像被刀割了一般。
“我要出去。”谢予朝坚定道,在众目睽睽下迈开步子往外走。
小厮们不知该不该拦,拦是老爷的命令,可此刻少爷手中的碎瓷看起来真的很锋利,稍有不甚就能划破血肉,他们哪敢轻举妄动。
于是纷纷看向林管家。
林管家紧盯着谢予朝的动作,眼看他跨过了门槛,仍迟迟没有开口。
一走出房门,谢予朝掉头就跑,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厮忍不住问:“老爷那边,要怎么交待?”
林管家想,尽管他处理不当,可他毕竟在这个家里待了三十多年。即便会受到责罚,应该也不至于会被赶走,会被打死。
既然如此,放任他的少爷又如何呢。
他只是说:“派人跟紧了,护着他。”
*
临近傍晚,宋宝媛只身回府。
虽然听琼娘说,悬赏令一公开就被人接下,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刺杀当朝首辅,既影响颇深,又困难重重,在巨额悬赏下有人敢接,但未必有本事做到。
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江珂玉说,在其书房里藏着记录百官底细的卷轴,那她是不是可以在其中,找到可以左右局势的人。
宋宝媛已经很久没回过府了,更别说去书房。
府中无人打理,略有衰败之相,如同不好的暗示,令宋宝媛的心情裹上一层沉闷。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尘封已久的笔墨气息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还有常年存在的颜料的味道。
宋宝媛的视线落在凌乱的桌上,蓦然想起那日天高气朗,阳光穿过窗户,落在桌上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卷上。
就是那日、那个瞬间,她有了倍加折磨自己的心结。
宋宝媛晃了晃脑袋,不愿再想。
她径直走向画架,伸手摸到最上层,竟然碰了一手灰。看来不仅很久没人进来打扫过,这间房的主人也很久没有作画了。
宋宝媛将一大摞又一大摞的画轴搬出,终于在挪开差不多一半时,看到了后头的暗格。
她伸手一摁,没想到轻易就打开了,只是“啪嗒”一声,她不小心碰倒了一份画轴。
这幅画在她脚下铺开,她蹲身欲将其捡起,但在指腹与画卷咫尺距离时顿住了动作。
画上美人伏案,阖目而眠,清风大方穿过敞开的窗,撩拨她如海浪般湛蓝的裙摆。
在右下角,有几个漂亮的字。
妻——宝媛。
宋宝媛记得,自己看完账本,总是在卧房那张桌上趴着小憩一会儿。不知这是哪个寻常的午后,不知何时被画在了纸上。
但有所不实之处,画中的她眉间有一点朱砂,添了几分娇憨与俏皮,与真正的她不同。
宋宝媛呆怔许久,抬头环视一圈被她搬下的、还留在画架上的,数不清的画轴。
鬼使神差的,她就近拿起手边另一幅,将其打开。
还是她。
是她撑着伞站在家门前、台阶下,翘首以盼。雨点落地溅起,打湿了她的鞋袜。
末尾同样写着,妻——宝媛。
还有她披发坐在梳妆台前挑发钗、她裹着粉色的裘衣蹲在雪地里用树枝画圆、她隔着床帘抱着枕头发呆、她站在树底下踮脚够纸鸢……
将所有的画展开,能铺满整个书房,她便无处不在。
宋宝媛呆立在桌前。
数不清的画,除了小部分是承承和岁穗,剩下的一大半都是她。
但又有一些不像她,比如点在她额间的朱砂、开在她锁骨的兰花、圈在她脚踝的玉镯……
可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妻——宝媛。
宋宝媛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前她总在想,这画架上,藏着多少盛姑娘,藏着多少遗憾和爱而不得,可是竟然没有。
一幅都没有。
她不明白,为何那人画下那么多的她,既没藏着,也一句都没有提起过。
*
傍晚余晖下,街道上都是赶着回家的人。
徐徐前行的马车里,帘子遮住了光,宋宝媛独自坐在晦暗中失神。
她并拢的双膝上放在一个扁平的木盒,是从书房暗格中取出,不出意外就是江珂玉说的,楚兄所留之物。
她要去茶楼,想着顺带将其交给岑舟。
为凑现银,茶楼也要抵押出去,宋宝媛心里算着帐,如果悬赏之事能成,估摸她只能留下一个损失惨重的千仟阁。
这不算糟糕,毕竟基底还在,其他的早晚都能赚回来。
“小姐,到了。”巧月提醒道,并撩开了车帘。
突然而至的霞光令宋宝媛恍眼,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抱着盒子往外走。
她稍稍拎起裙子,欲踩车夫刚摆好的板凳下车时,在她身后的巧月又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