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快?”她不敢置信,抬头看燕寔。
燕寔乌眸看着她,点头:“很简单。”他又挨蹭过来,低声,“该你绣燕子了,我教你。”
李眠玉还在震惊中,从前青铃姑姑给她做一件衣衫通常要好几日,她没想到燕寔一个少年郎君,一个下午便做成了两身。
燕寔拿起一块碎步片,那上面绣了两只挨在一起的小燕子,简单的几笔勾勒,并不难,用的黑色的丝线。
李眠玉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应当可以,便问燕寔:“燕寔~要绣在哪里?”
“我的领口。”燕寔立刻将领口翻出来指给她看。
李眠玉摸着那领口,忽然反应过来,“燕寔~为什么这件衣服里没有棉?”
“我怕热。”燕寔说得慢吞吞的,抬起眼看她,玉白的脸似还有几分红。
李眠玉怕他又要捉着她的手伸进他衣襟里,忙点头不再多问下去,捉着针,摸了摸那领口,扎针下去。
几针下去,她忍不住看燕寔。
燕寔紧挨着她,垂目看,俊俏的脸上神色认真,“很好,就是这样。”
李眠玉的画是跟着文昌帝学的,自幼有几分天赋,她一听,便抿唇笑了,“我会画画的。”
“我不会画画,小玉真厉害。”少年在她耳边轻轻说,声音清润。
李眠玉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双眼明亮,唇角忍不住上扬,她比照着燕寔绣的那燕子,虽毫无针法,但凌乱中却扎出了燕子雏形。
她看看燕寔绣的,再看看自己绣的,多少有点赧然了,也不说话,抬头又看向燕寔。
燕寔也盯着看,面色羞红,很是欢喜的模样,见她看过来,又凑过去亲她一口,“我喜欢!”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弄,心神又乱了下,那绣针不听话地扎进了她的指尖里,她还未来得及看,手指便被捉住,指尖被燕寔含住,濡湿与温热包裹着,他抬眼看她,她没吭声,怔怔看着他。
后来那两只小燕子怎么绣完的,李眠玉都没有记忆了,脑子里只有燕寔那双乌黑明润的眼睛。
第二日她睁开眼,身侧好难得已经没有燕寔,忙撑着坐起来,便看到燕寔穿着那身圆领绯红武袍背对着她站在那儿,乌发依旧用发带高高束起,垂成马尾,劲腰被腰带束得窄细,衬得一双腿越发长。
他似听到动静转身,唇红齿白,英武凌厉,京都策马而行的世家少年郎不如他半分俊俏!
李眠玉盯着他看,半天没吭声。
燕寔伸手揪了揪领口的两只小燕子,两只眼睛很亮,问她:“如何?”
李眠玉这才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想直言夸他好看,又看着那领子口的小燕子羞涩起来,娇矜道:“京中最俊俏的少年郎都没你好看。”
“那比崔云祈呢?”燕寔似有几分好奇,漆黑的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眠玉别开了脸,忍住怦然的心跳,没有立即吭声,低头要穿自己衣衫,燕寔将那一身新的绯红衣裙递给她,她看他一眼,拿起来穿。
待她下炕穿戴整齐,低头将衣服抻平,才是抬头看燕寔。
好半晌后,她终于红着脸嘟哝声:“你比崔云祈还好看。”
说罢,李眠玉推开门从屋里出来,燕寔随即就抬腿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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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里似又下了雪,地上仍是厚厚一层银白。
少年男女绯红的衣衫,挨在一起,远远看去,竟像是新婚的少年夫妻。
李眠玉洗漱过后,见燕寔还在灶房,便去了一趟后面的草棚。
天冷之后,燕寔在后面栓马的草棚旁又搭了一间小草棚,兔子和鸡如今都养在这儿。
如今兔子里不止两只兔子,又多了六只小兔子,灰灰白白的凑在一起,玲珑可爱。
李眠玉蹲在旁边,抓了一把草喂兔子。
这会儿周围静寂,没有燕寔在身边,她很容易就想到寄出去的那封没有回音的信,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几分茫然。
还有三个多月,燕寔身上的毒,该是要发作了吧?
怎么办呢?
身后传来动静,李眠玉回头,看到燕寔挺拔地站在几步开外,又忍不住抿唇笑,朝他招手,“燕寔~一会儿我们送两只兔子给陈大娘吧。”
燕寔垂目看着她眼睛水盈盈的,走过来蹲在她身边,随意扫了一眼兔子窝,“怎么了?”
李眠玉看着他郑重道:“燕寔~我会照顾好你的,一定!”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反手握紧了。
少年脸上露出笑,猫儿眼盯着她,慢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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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第二封信自陇西传出。
此后连续每隔两三日,皆有信悄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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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伪帝被困潼关,十五万兵马缺粮,文昌帝十二子李荡在朝臣簇拥之下,集结兵马自长安往潼关,一路攻打过去,两方交战一月,伪帝被斩头颅,潼关的北狄卫士抵御不住四处奔逃。
此次战役,李荡手中兵马是由河东节度使石敬山、剑南节度使魏嘉义相助,两大重镇节度使均留在潼关臣服于李氏新皇,并派兵出征往各地镇压起义。
李荡手书一封,经由宣诏使送往略阳。
此一月,卢三忠率兵突破陇山天险,将将攻占略阳,恰逢新年,在此偃旗息鼓,养精蓄锐。
宣诏使快马加鞭赶到略阳,被卢三忠请进官衙,好吃好喝供着,却以军务繁多为由不曾面见。宣诏使无法,便想见崔相一面,怎知崔相多日操劳病倒了,无法见客,便只好憋闷在屋中,不敢多言。
这一日早上,崔云祈坐在书案前,盯着手里昨日才送来的信半天没动,微微低着头,温雅面容几分阴郁。
卢元珺在外随意敲了两下门,便进来了。
崔云祈垂着头自然地将书信压在书下面,抬头看过去。
“明德,我娘寄来书信,府中冷清,恰好如今新年休战,便着你回去一趟,陪姝月些日子,我娘说,姝月近来身子不大好……”卢元珺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晒得更粗黑的脸上神色本是自然,可触及到崔云祈温润秀雅的脸,想到离开陇西郡时的那一场乱,不免有些讪讪。
他二弟本是一员猛将,该是与他们一同杀敌,而崔云祈该是留在陇西郡做布置,诸如备粮草军械这些琐碎又重要之事,如今因着他二弟闹出的事,卢家为了强行遮掩,也为了弥补崔云祈,只好让他随军调度,而二弟留在陇西。
凭着二弟荤素不忌的性子,如今他与姝月……
卢元珺不愿深想,只当不知,但心中已经做好崔云祈拒绝的准备,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此等绿帽。何况这位崔氏长公子?
他也知,这联姻不过是绑定两家的,崔云祈若冷脸待姝月,她也只好受着。
卢元珺想到此,皱紧眉头,轻叹了口气。
怎料,对面温润隽美的年轻郎君点了点头,从书案后起身邀他坐,微微笑着说:“好,刚好我娘也写了信,她近日身子不大好,我正要回去探望。”
卢元珺愣了一下后,松了口气,看看崔云祈,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后在圈椅坐下,补偿般道:“若是你日后要纳妾,卢家不会有异议,若你想要岳家表妹,事成之后,待问过她的意思,便也可成。”
崔云祈温温一笑:“表兄说笑了。”
卢元珺自己有几房美妾,只当崔云祈是不好意思,一笑置之,又说了几句,便离去了。
崔云祈待人走后,重回书案前坐下,闭上眼静了会儿,取出方才那封信打开。
信中有一段道:“每见其行止,若焦孟相依,寒冬之际,常穿绯衣,村中一疯妇,见之误以为是故去子媳。一日黄昏,偶见暗卫俯首窃吻公主面颊,公主垂首赧然,未尝相拒,又见两人牵手,青丝交缠,笑语晏晏。”
崔云祈面色几分恍惚苍白,眼睛微红,死死盯着信上那几行字。
他攥着信纸,面色铁青阴郁,至今不敢相信,低声呢喃:“玉儿……”
崔云祈引火烧信,闭了闭眼,睁眼时,恢复了温和面容,他取信纸写下一封信,唤来卫士:“将此信快马交给成泉。”
“是!”
卫士离去。
崔云祈起身,去了隔壁院子。
崔相是文人,这两日确实染了风寒,在屋中养病,此时坐在榻边看文书,见长子过来,古板沉肃的脸上无过多神色,狭长的眼只淡淡看去,“何事?”
崔云祈微微躬身,温言恭谨:“父亲,方夫人唤我回陇西郡一趟,言卢姝月近日身子不大好。”
崔庭善眉头瞬间锁紧,放下文书,静默一会儿,便肃声道:“你去就是,顺道看看你娘。”
崔云祈应声,垂目出去。
站在院外时,他看了看枝头的雪,又往卢三忠那儿去了一趟,陪着用了一顿饭,才是回到宿处,交代一番后,命卫士备马,收拾了一番行李,披上大氅,于午后带两个卫士悄然离开武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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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这几日气愤不已,前两日那货郎又来了,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她那钻粪桶的十二皇叔好大狗胆,竟是自拥为帝了!
李眠玉半夜从梦中气醒,摸索着就要爬过燕寔身体下炕,却被燕寔伸手一揽,跌了回去,她犹还带着梦中情绪,气愤道:“燕寔~点灯!”
燕寔起来,将炕边放着的油灯点上,偏头就看到李眠玉鼓着的一张脸。
屋里有光了,李眠玉立即捡起旁边的袄子穿上,起身从燕寔身上跨过去下了炕,将油灯拎着放到桌案上。
“燕寔~磨墨!”
燕寔眨眨眼,起身跟过去,在砚台里倒了点水,开始时研磨,目光看着坐下来的李眠玉,几分茫然,“怎么了?”他睡到一半,声音有些沙哑。
李眠玉已经提起笔来,正在心中打腹稿,探头见燕寔已经磨好墨,立刻沾了墨汁,道:“我要写一篇檄文骂十二皇叔!”
燕寔:“……”
他默默在她身旁站定,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文昌帝十二子李荡在河东、剑南两处重镇节度使的支持下,被一众老臣在长安拥立为帝。
李眠玉还在叽叽咕咕:“太可恶了!燕寔~我们应该早早去一趟镇子里,这样就能早些日子知道这个可笑的消息!十二皇叔大逆不道,竟是学二皇叔谋逆!我要将十二皇叔钻粪桶的事写出来,明日就进镇子里贴在官衙告知书上!或者……燕寔~不如我们去长安?”
她仰起头来,一双妙盈盈的双目此时烧着火焰,除了火焰,更深处却是湿润润的。
燕寔黑眸看着她,无所谓地点头:“好。”
说罢,他挨着李眠玉坐了下来。
李眠玉瞭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再不看他,她心中愤懑,文思泉涌,一边写一边道:“求求南清寺佛祖,定要让粪桶皇叔遭现世报,信女来日必给您镀金身!”
她洋洋洒洒运笔如飞,燕寔看过去,见她写:“李荡昔年逃命时宛若厕中鼯鼠,今倒是厚颜坐那庙堂之首!诸公既沐猴而冠侍奉粪壤之主,岂不是要先钻一回粪池以昭向帝之诚心?岂独主君一人带臭腥?大儒读书育人,武将战场杀敌,莫非只是为此等无耻之人?既如此,尔等不如开个无耻科举,文取文,武取武,为这可笑朝堂多多纳无耻之才啊!”
燕寔默默心想,千万不能惹她生气。
李眠玉写满三大页纸,胸中郁气才散掉一些,她转头问燕寔,小脸严肃:“燕寔,你看看,写得如何?”
少年捧过,认真研读,一板一眼赞叹:“好极!”
李眠玉看着他眨眨眼,方才还愤懑的脸色忽然却软了下来,她目底泛红:“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让皇祖父打十二皇叔一百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