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筠原本在出神,想象着腹中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陛下猛地一开口,她反而愣住了:“您谢嫔妾什么?”
谢言珩默了片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多谢你陪着朕,心悦朕,如今还孕育了咱们的孩子。”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但说完这么多以后,他忽而觉得他真正感谢的,其实是她的存在。
桑青筠的存在就是一份上天赐予的礼物。
“朕很欢喜,但朕不知该如何表达,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可朕又十分欢喜,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第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汹涌期待的孩子。
说来神奇,谢言珩从未如此盼望过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哪怕是皇后有孕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这是皇室血脉的壮大,是他为人父的一份羁绊和责任,却从未真正有过这份——要当父亲的喜悦。
谢言珩自小便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即使是愤怒、欢喜、不悦,在他身上也都表现得十分平淡,唯有亲近之人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可今日桑青筠都感觉到了他的手足无措,哪儿像个运筹帷幄的帝王?简直跟方才压着她要大展雄风的样子截然不同。
刚刚不是还威胁她说,今晚欠了债要还吗?
桑青筠实在忍不住笑了,破天荒的,她也揶揄陛下两句:“其实您也不用做什么,只管今夜不要嫔妾还债就是了。”
……
谢言珩大手一抬,径直将她的身子拎起来放在软榻上,被气得额角突突直跳:“朕记仇,等你生下皇儿自会向你讨回来。”
“阿筠,你是不是忘了,朕颇擅忍耐。”
这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桑青筠立刻正色起来,她可没忘了,陛下的耐心究竟有多好。
“嫔妾不过打趣您一句,您便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嫔妾?”桑青筠转过身子故作委屈,“原来怀了孕,陛下也不会待嫔妾更宽容了。”
“桑青筠,”谢言珩将她转过来,“你怎么这么娇了?”
胆子也越来越大。
谢言珩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她拿捏了,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放缓了语气:“好了,朕准你放肆。”
见眼前人重新笑起来,谢言珩方道:“你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嫔位到底委屈了你,朕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晋一晋你的位分。”
提起位分,桑青筠立刻打起了精神。
可她有孕才刚一个月,正是危险的时候,说不定摔个跤就会小产。眼下宫中众人虎视眈眈,她并不想让陛下现在就晋她的位分,这太惹眼了。
桑青筠立刻说:“陛下,嫔妾入侍时间尚短,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当初册封的时候,您便破格晋了淑仪,这又封了嫔位才多久?您心中记挂嫔妾自然是好,可宫中姐妹们又该怎么想?”
她做出一副善良大度善解人意的模样:“嫔妾不愿您因为嫔妾承受压力,也不敢承受宫中其余妃嫔的妒火。周太医也说了,胎像才一个月大,正是格外要紧的时候。”
谢言珩皱了眉头:“可嫔位到底是委屈了你和孩子。”
桑青筠柔声说:“陛下恩典,嫔妾感激不尽。但眼下并非好时机,倒不如等满了三个月后。”
“今日是冬月十五,再过两个月就是正月十五了,恰逢年关已过,新岁开春,正是喜上加喜的好日子。不过嫔妾一人晋封终究太惹眼,嫔妾还有个小小的提议,恳请陛下纳入考虑。”
谢言珩温声道:“说来听听。”
桑青筠笑道:“自您登基那年起,到现在有三年不曾大封后宫了。宫里的嫔妃本就不算多,今年进宫的新人资历浅便罢了,其实旧人很该好好晋一晋位分的,嫔妾闲时纵观宫中,也觉得高位多悬,头轻脚重。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又要管着宫中庶务,还要教习年轻的嫔妃,难免吃力。”
大封后宫的建议,一来是为了改变后宫局势,二来也是为了稍稍减轻宫里的人对她的仇恨。
她一人有喜自然招人嫉恨,可若大家都有喜,那她的喜也就被冲淡了,不那么惹眼。
而桑青筠不过是将陛下心中所想顺着说了出来,她知道,其实陛下早有这个意思。
新人如何晋封都无所谓,全凭平时的表现和陛下的心意,就算封也高不到哪里去。这次的重点,还是在旧人身上。
聂贵嫔是将死之人暂时留她一命,德妃才晋位过,纪嫔不可能晋封,那么宫里的旧人就只剩下妍容华和珂贵人。
所以最重要的,其实是妍容华的位分。陛下若有意让她养着大公主,那她赶上大封,一定会越级封到贵嫔位。
虽然桑青筠不敢说陛下会给她个什么位分,只是凭着猜测,也许陛下也会给她一个主位。可嫔位到主位之间还隔着容华、婕妤两个位分,若是跳,就跳得太多了。
可就算做最坏的打算,她这边也有一个主位,话语权就更大些。
思及此,桑青筠浅笑着说:“所以还请陛下念及胎儿尚小,多等两个月再替嫔妾添喜气吧?”
她既有所求,说得也在理,谢言珩便略略颔首:“便听阿筠的。”
“只是你的饮食起居还是得再注意一些,否则朕总是不放心。你的所有饮食日后都让小厨房单做,不经外人的手。等回宫后,朕再派人去霁月殿送赏,将这个消息一并带到,便不会引人起疑。此事朕也会通知太医署,必让你和孩子安然无恙。”
陛下思量得比桑青筠还周全,那她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桑青筠弯眸:“那嫔妾便替孩子多谢父皇关心。”
她歪到陛下肩头,大着胆子问:“只是嫔妾也好奇,不知陛下原本打算给嫔妾个什么位分?”
“虽说嫔妾觉得位分不重要,只要能陪着陛下便好,可终究人有好奇心,嫔妾也想知道。”
谢言珩挑眉,只觉得她有些好笑。
若位分真不重要,那后宫里的女人还争抢什么,她明明在意,偏还要装不在意。
捏着桑青筠柔软的掌心,谢言珩故意吊足了她的胃口,不紧不慢道:“朕给你的,自然让你满意。”
桑青筠顿时无语,他就是一肚子坏水!
刚刚不过才调侃了几句,这肯定是记仇了,否则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今看来,不到日子谢言珩恐怕是不会告诉她了。
不过也好,不知道就当是多一份期待。眼下只等着她宫里的两条鱼上钩,再等她们幕后钓鱼之人主动出击,那便又有好戏登场了。
第87章
汤泉行宫不愧是先帝闲暇时最爱来的地方, 从一下马车,就能看出此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安排过。
雅致与奢华共存,她与陛下行走在路上, 耳边隐隐能听到流水声。
最难得的是,这里的气温似比皇宫还暖和不少,连一些晚夏的花都还开着。有些未经雕琢的野池子冒着丝丝热气, 瞧着似天上仙池。
桑青筠能来此处过生辰心情自然很好,倒是陛下一刻不离地牵着她, 生怕她磕了碰了。
她毫不怀疑,他这会儿心里定然想的是早知道不来了,倒不如在宫中安心养胎的好,免得一来一回舟车劳顿。
但这话谁都没说出口,谢言珩带着她走进一处轻纱曼舞的凉亭, 轻纱徐开,露出一个正在弹琵琶的乐师来。
见人到了, 小调便缓缓奏起, 桑青筠先是愕然,然后眼睛一亮,立马转头道:“这是邰州小曲, 陛下怎么知道?”
谢言珩低低笑道:“有心,自然知道。”
他略一抚掌,几个宫女端着茶水点心轻步过来,白玉桌上顿时琳琅满目的放满了, 都是邰州风味小吃:“尝尝, 合不合口味。”
桑青筠将这些茶点挨个看过去,到最后,甚至眼含泪花。这些东西不说口味如何, 起码从外表看,都和她幼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陛下待她的确用了心思,知道她对金银珠宝不过尔尔,便在她在意的地方下功夫。
她不必猜也知道,膳食定也特意请了邰州有名的厨子来。
自从谭公公走后,她曾想过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待她用心,不会再有人能令她感动,可没想过,第二个做到的人是陛下。
但不知是不是过往的悲惨经历使然,桑青筠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敢发自内心的接受。
因为她这一生好像总是这样,每次感到幸福和目标即将达成的时候就会出现重大的变故,似乎一切珍爱的人都会走远,所以她总在幸福的时候感到悲伤。
每次出现类似的感受,她都会立刻清醒和理智下来,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
只要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那这一切就不会离开。
她甚至忍不住想,眼前的人给的偏爱还能持续多久,她是不是不该如此动容。
桑青筠红了眼眶,可谢言珩并不知她想了什么,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水用指腹轻柔抹去,存心要逗逗她:“这就感动了?那这个生辰过完,岂不是要抱着朕一辈子不撒手了?”
“你若喜欢,朕就将他们都请进宫中供你消遣,也好一解你思乡之情。”
桑青筠压下这些不好的情绪,仰头笑道:“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若是陛下这么大方,那嫔妾可就抱着您不撒手了?您别嫌嫔妾烦才是。”
她能主动,谢言珩三年来求之不得,自然受用。
但谢言不语,抿茶淡笑了声:“偏你缠人。”
听曲用点心后,午膳晚膳也是不同花样的邰州菜和其余地方的特色,皆是宫里吃不到的。她初有孕吃不得荤腥,幸好邰州菜较为清淡,这次的膳食大多她都能入口。
傍晚温泉洗浴,也是谢言珩亲自陪着她,美名其曰怕她摔了。热气蒸腾里,她搭着池边圆润的石头,看到夜幕烟花怒放。
这是独独为她一人绽放的冬日花朵。
难怪陛下要安排在行宫过生辰,这些安排唯有两个人时才能细细品味,若在宫里,还不知又有多少双眼睛乌眼鸡似的盯着她,怎么会有在行宫自在。
但不论如何,这一年的生辰注定会让她难忘。
她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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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帝驾一行启程回宫。为了兼顾舒适,速度比去时慢上不少,等桑青筠回到霁月殿时已经临近正午。
虽说才离开短短一天,可每次出门,心境都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所以每次回来,桑青筠都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尤其去时她还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回来时就有了腹中的孩子,更是另一种奇妙的感受。
“奴婢/才,恭迎主子回宫!”
霁月殿的宫人们都已在庭院内迎候,她笑着搭上闻蕤的手迈进门槛,温声说:“都起来吧,外头风冷。”
蔓姬上前替她掀开帘子:“主子,炭火已经拢好了,事已办妥。”
桑青筠嘴角牵起弧度,轻声道:“很好,叫小福子也进来,我有话跟你们交代。”
殿内很快被清退的只剩蔓姬和小福子两个人,芙鸳本想进殿,不料却被守在门口的闻蕤拦住了:“姑姑,主子才交代了不许人进,您还是在外头先候着吧。”
芙鸳说道:“主子才回来,此时最想喝口热茶,我只进去送了茶就出来。主子信赖我,自然不会怪罪。”
闻蕤心想你算什么东西,面子却做得足:“姑姑还是止步吧,若是主子交代了要水,那奴婢送进去就是了。再说了,主子向来敬重您心疼您,您又何必在这吹冷风呢?不如先回房歇着吧,别杵在这,兴许等会儿主子就会见您了。”
芙鸳眉头一皱,还是将茶水搁在一旁离开了。
她走到门前,再次回身看了一眼,趁没人的时候离开昭阳宫,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