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珩的语气愈发薄凉:“那贵妃看出什么了?那汤的位置究竟有何讲究?与皇后今日遭遇可有任何关联?”
陛下第一次如此冷漠的审问她,贵妃心伤不已,更是险些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臣妾……不知。”
此言一出,谢言珩对她唯有失望。
他甚至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冷冷道:“去查,查到底是谁负责的丰元殿玉阶维护,又是谁敢私相授受,谋害皇后。”
“若无人说出实情,那就全都带入宫正司一个个的审!朕就不信查不出来。”
御前侍卫飞快地动作起来,殿内的气氛一时更加凝重肃穆。
桑青筠垂眸跪在人群中,紧张到发麻的腰椎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
她的鸡汤倾洒的位置是巧,污渍也明显,容易被人看到,也容易令人怀疑。
但在一般人眼里,根本不可能猜得出一个完全没人踩到的污渍能发挥什么作用,更不可能将这块污渍和皇后今日落胎联系在一起。
不光是它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是桑青筠没理由这么做。
陛下赏赐不赏赐,尚食局派何人过来送,这都是桑青筠无法控制的事,加上她原本就是临时起意,是这一局里的一个变数,贵妃越想扯上她,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疑。
这份心思太细,哪怕是对此局全盘了解的真正布局之人,都不可能猜得出她的用意。
谁想得到,桑青筠是为了阻碍尚南姝的脚步,让莲音带着皇后摔倒成为定局?
桑青筠恨皇后这件事,除了她和熙熙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贵妃越是急着攀扯,她反而越无辜起来。
寝殿内,皇后痛楚的呻吟声忽高忽低,可见排出死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皇后排出死胎时身子不受寒气,凤仪宫的寝殿此时门窗紧闭,供冰全部撤了下来,殿内的热气格外重,不少人都出了汗。
聂贵嫔见此情形,温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小产恐怕不是一会儿就能结束的,此处血腥气重,又潮热非常,不如您移步正殿等候,否则龙体受损,臣妾等也会担忧的。”
裕妃深觉有理,也紧随其后道:“聂贵嫔思量周全,还请陛下移步正殿吧,也可让皇后娘娘安心。”
默了片刻后,谢言珩起身向殿外走去,冷声吩咐:“摆驾正殿,任何人不得影响皇后。”
陛下先行一步后,桑青筠这才被蔓姬扶着起身,一众人随着陛下一道离开寝宫,改去正殿等候结果。
夜色更浓了。
中秋的月亮,从未如今日这般好看。
桑青筠看了眼天际,匆忙的垂下眼睑。
谭公公,你看见了吗。
这还只是第一步。
她会让她们都付出代价的,一定。
正殿内,嫔妃们终于都有了位置坐,不必再一直跪在地上了。
此处的供冰还没撤,甫一入内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清凉之意,在这等总算好受了些。
桑青筠看了眼陛下身边的冰盆,两个宫女正转着风轮,将凉风送到陛下身边去。
她忽的想起自己存在宫里的十来个小瓶子,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聂贵嫔这么长时间里一直没开口说话,这会儿一开口便是陛下挪到正殿来。
是真的体贴,还是另有原因?
她的那些个小瓶子,不知今日是否能派上用场。
第55章
等待消息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众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凤仪宫主殿内,四下却是一片寂静。
皇后排出死胎不知是否顺利,丰元殿那边会查出什么结果, 也是众人不能预料的。
此刻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唯有等待。
桑青筠坐在位置上,抬手摁了摁眉心, 眉宇间涩痛的感觉顿时让她多了几分清明。
夜色已深,若放在平时早是就寝的时辰了。今日为了中秋宴本就散席的晚, 又来凤仪宫熬了这么久,不光是她,在场的嫔妃们大部分都已经十分疲累,有些人的眼睛都已经红了。
可哪怕再辛苦,也没人敢抱怨一个字。皇后那边情况未卜, 这厢背后动手之人也没找出来,洗清嫌疑前,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谁也不能先离开。
桑青筠看向贵妃,她似是有些坐立难安,时而看向陛下, 时而看向聂贵嫔,神情焦灼,定不下来。
今晚除了皇后,恐怕最难捱的就是贵妃了吧。
主殿内正寂静之时, 从外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 不少听到声音的嫔妃们都有些害怕。
正殿与皇后的寝殿并不相邻,寝殿那边的声音听不太清,只时不时有凄厉的尖锐痛吟传到正殿来, 让人听着心里毛毛的。
女人生产,自古以来就是一件凶险的事。
宫里的女人哪怕有太医照看,可依旧是九死一生,祸福难料。
就如皇后一般,为了这个孩子平安出世机关算尽,到头来落得一个母子俱损的下场。虽说她是咎由自取,可桑青筠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还是有些唇亡齿寒。
眼下是皇后,可皇后失子以后,若贵妃安全脱身,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她了?
贵妃是恨皇后不假,可她同样视自己为眼中钉,不会看着自己得宠却放任不理的。
袖中的手情不自禁的抠住指节,桑青筠收回视线,思量着如何在后续的事件中拉出更多的线索来,势必不能让贵妃全身而退。
她想事情想得认真,半晌都没动,这一幕落在谢言珩眼中,却叫他觉得有些不忍心。
熬了这么久,她显然是累了。
何况桑青筠和贵妃之间的恩怨他很清楚,自然知道贵妃为何对着她纠缠不清,更不相信贵妃是因为担心皇后才出此言论。
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其实他的心中大致都有数,对她,唯余失望而已。
这般看了桑青筠一会儿,谢言珩淡淡道:“给明淑仪拿个软枕垫着腰。”
万籁俱寂中,陛下冷不丁的开口,惊醒了不少昏昏欲睡的嫔妃。
谁知陛下说的居然是给明淑仪拿个软枕垫腰,一时间落在耳中,让不少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深夜等在凤仪宫的滋味谁都觉得不好受,况且这椅子本就是实木打造,坐久了自然没有什么舒适可言。
可此处坐了这么多嫔妃,其中不乏位分比明淑仪高的,偏偏陛下谁都没看在眼里,只惦记了明淑仪一个,就连贵妃和裕妃等人都没这个待遇。
如此偏心,怎能让人坦然接受,陛下也太宠着明淑仪了。
桑青筠也颇为意外,忙起身谢恩:“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不多时,宫人从殿外拿着一个金丝缵玉枕过来,在众目睽睽下递到了她跟前。蔓姬福身后径直拿过来垫到了桑青筠腰后,腰部有了足够的支撑,坐着总算没那么累了。
但其余人就没这么好福气了。
元贵妃冷眼看着桑青筠独得陛下偏宠,心中对她的不满越发重。
一次次出来碍眼不说,还帮着皇后夺她的宠爱,害她失宠。这样的女人,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若不是桑青筠和皇后勾结在背后捣鬼,她怎么可能会失宠于陛下,一步步沦落到今日地步。
等皇后的事处理完,再过段时日,她定要除了心头之恨,然后想法子重回陛下心中。
又焦灼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戴铮疾步从殿外走进来,跪地行礼道:“启禀陛下,查出来了,负责维护丰元殿台阶的太监已经招认是他在踏跺上涂了蜡油,这就带进来。”
谢言珩淡淡嗯了一声,戴铮一甩拂尘站到了陛下跟前,主殿的殿门一开,两个御前侍卫压着一个瘦伶伶的小太监进殿,将他扭送着跪在了地上。
这小太监瘦弱矮小,年岁看起来不大,满脸的泪水,一见到这审问的阵仗,还没说一句话就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
桑青筠眉头微微皱了下。
别是抓错人了,或是有人为了顶罪随意推出的替罪羊,那就麻烦了。
这疑问不光桑青筠有,就连谢言珩不信,但戴铮办事周全,在跟前说:“陛下,奴才带人盘问了所有维护丰元殿的匠人,根据每人的口供和时间查出的人选,不会有错,此人的确就是在踏跺上涂抹蜡油的罪魁祸首。”
“经查问,他入宫已有半年多,经分配调去维护踏跺,如今就是他在负责丰元殿的踏跺和维护一责。”
丰元殿的活计可不轻,栏杆和踏跺维护更是辛苦,他一个才入宫不久的小太监被分配到这样的活计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贵妃怎么会找上这样的一个人为他办事?只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不是个能在后宫生存的人。
桑青筠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暂时也没想通到底哪里不对,只好先看向眼前。
谢言珩看着他,语气淡漠:“踏跺上的蜡油是你涂的?”
“是谁在背后主使你。”
小太监不住地磕头,浑身抖如筛糠,险些趴在地上起不来,他满脸鲜血和眼泪,说话都因恐惧而不能连贯:“奴才……奴才……”
看着他的样子,裕妃温声道:“你若能说出背后主使,本宫或许可以求陛下留你一命。”
“想不想活命全看你,你放心大胆的说就是。”
“活……活命……?”
小太监睁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紧接着,他就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地上爬起身子,一边飞快地冲向主殿的梁柱,一边喊道:“是奴才恨极了皇后,都是奴才一人所为!”
“咚!”
剧烈又沉闷的一声撞击,小太监当场身子就软了下去,再去探鼻息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
在场的嫔妃何曾见过这等骇人血腥的模样,连连尖叫,更有甚者直接干呕出了声。
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这样消失在眼前,桑青筠的心中也不平静,漏跳了好几拍,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年纪轻轻的小太监竟直接在凤仪宫撞柱身亡,一下子将线索断绝于此,难怪她方才觉得他太年轻也太沉不住气,不像能应付审问之人,原来是贵妃早就想好了要他这条命去填。
好歹毒的算计,好狠的心。
怪不得以贵妃的性子会这么坐得住,怪不得在她脸上只看出了紧张和恨意,却不太看得到恐惧。
原来早就算定了,所谓人证物证,顷刻之间就能烟消云散。
用一条年轻的人命去为贵妃的恨铺路,贵妃如今怎么成了这般可怖的模样?这才短短几个月而已!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结下来,直降到冰点一般,惊惧和恐慌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好,很好。”谢言珩的脸色顿时冷到了极致,“朕倒不知,朕的后宫中还有如此杀伐果断之人。”
戴铮暗暗心惊,看出陛下这回是彻底恼了,显然动了大怒,一旦陛下发怒,那么此事无论如何都会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