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桑青筠心里如何觉得痛快, 她都要装出一副惊诧至极的模样,一看到便用团扇捂住口鼻,好看的眉头立刻皱起:“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好端端怎么会跌下去?”
身侧的孙才人不忍直视:“还不是莲音没站稳, 她手里可扶着皇后娘娘呢,自己摔倒还害了皇后,真是晦气!”
“可莲音不是皇后身边最稳重的掌事宫女吗?她怎么会失足?皇后娘娘怀有身孕, 这也太不当心了。”桑青筠的语气里带着怒意,对莲音十分恨铁不成钢, “皇后娘娘的腹中可是还怀着龙嗣,这么高的台阶上摔下去可还了得。”
桑青筠是皇后的人,她为皇后着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孙才人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和身边的其余嫔妃都顺势议论了起来, 一群人又惊又怕,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下好了, 恐怕咱们都睡不成了。”
殿门前站着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 她们眼睁睁看着陛下和皇后的仪仗一道离开了丰元殿的范围,不知如何是好。
国母在中秋夜身子受损,她们能不前去探望吗?可若是去探望了, 还不知会不会影响太医看诊,更不知陛下会不会雷霆大怒。
这时候,元贵妃从殿内走了出来,冷冷道:“都吵吵什么?成何体统?”
童才人惊惧交加道:“娘娘, 皇后娘娘被莲音带着摔下去了!血!流了好多的血!”
“慌什么?”贵妃蹙眉看着她, 一副不成器的样子,“陛下呢?怎么说了?”
“陛下已经命人送皇后娘娘回宫医治了,想来周太医马上就能赶到凤仪宫。”
贵妃走上前环视了一番, 垂眼看向了皇后洒落在踏跺上的血,又看向倒在地上起不来身的莲音,冷嗤道:“莲音身为皇后身边的人,却侍奉皇后不利,竟敢害皇后重伤。此等罪过,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还不拖下去处死,留在这做什么?”
桑青筠看向贵妃,眉头微微蹙起,知道她这是想尽快处理掉莲音,不让她多说话。
踩着蜡油的人是莲音而非皇后,如今陛下和皇后已经离开,莲音被独自一人丢在地上无暇顾及,她又昏死过去说不了话,这会儿是料理她的最佳时机,等她率领嫔妃们去凤仪宫看望皇后,等人一走干净,她就吩咐人借清洁血污的名义再把踏跺处理干净,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毕竟在皇后眼里,她是被莲音扯倒的,怎么会怀疑其他的?
但贵妃这么好的算盘,若真的让她如愿,今日这一局就只能害了皇后一人,贵妃反而功成身退了。
就在桑青筠准备开口阻拦的时候,谁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说话了:“莲音好歹是皇后身边的人,就算她有错该死,那也是陛下和皇后来处置她,贵妃急什么?”
“何况今日事发突然,是不是真的失足还有待考察,莲音此刻昏迷不醒,若陛下知道贵妃如此草率地处理了人证,难保不会动气。”
说话的人,是裕妃。
桑青筠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
裕妃娘娘入宫三年一直性情温和、与世无争,从不沾染是非,今日却站出来阻挠贵妃处置莲音,不像她以前会做的事情。
是因为陛下给了她协理后宫之权,她怕陛下迁怒于她无能,还是因为另有考量?
在众人眼里,她和贵妃皇后都无情怨,不存在和贵妃有仇的说法,更何况贵妃无子,皇后有嫡出的皇子,真要说起利益,她和皇后之间才有冲突。
所以不光桑青筠一时想不通,连元贵妃自己也想不通。
她自问从不曾对裕妃做过什么,偏偏她在这时候跳出来显眼:“裕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身为贵妃,处置一个犯了死罪的宫女竟成了不对了?”
裕妃看了贵妃一眼,没急着回话,她先让伺候的嬷嬷带着皇子和公主们各自回宫,别被今日之事吓着了,这才缓缓道:“臣妾只是觉得贵妃娘娘不必着急,处死莲音不在于一时。”
“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看皇后娘娘今日到底为何摔倒,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事关国母和皇嗣,必须慎之又慎。”
她语气依旧平和:“臣妾和贵妃同领协理后宫之权,为陛下和皇后分忧解难是应该的,不是吗?”
元贵妃暗暗咬牙看着裕妃,恨不得现在就给她一耳光,可此刻周围站满了嫔妃和宫人,耳目众多,她就算是生气和心慌也只能强行压下来,装作一副冷静的样子:“裕妃说的有理,倒是本宫关心则乱了。”
她斜眼看了眼芊宁,芊宁微微点了点头,报以一个放心的眼神。
贵妃这才神情松了几分,率先一步走到正前方:“来人,去检查检查皇后娘娘摔下来的地方,再看看莲音身上有无被人动手脚,一定得搜仔细了。”
裕妃也摆了摆手:“你们几个去一同协助贵妃娘娘的人,夜黑风高,如此也快些。”
贵妃没说话,眼神却冷,桑青筠将一些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估摸着恐怕今日之后,贵妃和裕妃也会交恶了。
宫中六年时光,桑青筠最擅长的就是在细微之处留神,揣摩上位者的每一个表情。
若不是有这样的本事,她在御前的日子不会过得这么顺遂。
如今到了后宫,这也成了她保命的能耐之一。
玉阶下,一群人提着灯笼一层层的来回翻看御道,检查莲音的足底,不多时,果然发觉了点什么。
裕妃的人上前复命道:“贵妃娘娘、裕妃娘娘,奴才在玉阶中间的一层踏跺上发觉了残留的蜡油,莲音的足底也沾了不少,还有同一层的另一侧,上面黏了一片暗色污渍,闻起来像鸡汤。”
裕妃凝重地颔首:“果然是动了手脚了。”
“胆敢在中秋家宴谋害皇嗣,此人实在是无罪可赦,胆大包天。”
“你们几个看守好这片区域,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过来,稍等还得请陛下定夺。”
裕妃的位分不如贵妃,此时却越过贵妃办事,还井井有条,潜移默化中,已经不少人觉得裕妃更加有上位者的样子了。何况今年新入宫的嫔妃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心中本就慌乱,下意识便把裕妃当成了主心骨。
众人的站位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就在裕妃刚说完话没多久,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句:“陛下不是赏了明淑仪一道百鸟朝凤吗?我记得过了好久才端上来,还正好洒在了御道边上,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桑青筠神色依旧,眼中却有些微微的伤感:“皇后娘娘惨遭陷害,嫔妾心中深感痛心。可若嫔妾没听错,方才宫人来报时,说莲音脚底踩到的是蜡油而非鸡汤,这便说明今日之灾和陛下所赏的百鸟朝凤并无干系,那不过是宫人不慎倾洒而已,恰好也在那个位置。”
“若今日皇后娘娘真的因为这道鸡汤而摔,那嫔妾万死难辞其咎,可蜡油却显然不是意外,定是有人算准了位置蓄意涂抹,恐怕……就是想谋害皇后娘娘。”
她福身下去:“还请贵妃娘娘、裕妃娘娘明察,此事实在和嫔妾无关。”
“嫔妾不知为何有人想要混淆视听扯上嫔妾,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揪出背后谋害皇后娘娘和皇嗣之人,给陛下、皇后一个交代。”
明淑仪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况且也的确没人因为踩到陛下赏赐的百鸟朝凤摔倒,若一直揪着不放,只会让人觉得是嫉妒明淑仪才刻意如此,一时之间也无人再说什么了。
元贵妃看了她一眼,冷冷勾唇:“莲音是踩到蜡油才摔倒不假,但明淑仪是否清白无辜却不一定。”
“既然此处已经查明,眼下还是随本宫一起去凤仪宫看望皇后娘娘更要紧。”
皇后此时安危情况尚且不知,她们不宜耽搁太久,哪怕此刻天色已晚,但她们不论如何都得去皇后宫中等待消息,如此才是身为妾室的本分。
所以当此处全部处理好后,桑青筠等人便跟着贵妃和裕妃二人一道去了凤仪宫。
有裕妃的人在此盯着,贵妃想破坏现场的情况就是不可能的事。
从丰元殿一路走到凤仪宫,还没进大门口,就感受到了低沉死寂的气息。
里头的宫人一波波忙慌慌的端着水盆快步走,还有浓郁的药味从院内飘出来,太医署的几个太医都在这了,光是此情此景看在眼里,都让人心里不踏实。
贵妃的脸色依旧冷淡,甚至从她的眼底能看到意思压抑极深的快意,今时今日走到皇后宫里,恐怕是她最痛快的一次了。
寝殿内,隔着一层珠帘,贵妃和裕妃带头,一群嫔妾陆陆续续跪了下来,却无人敢在这时候出声。
殿内人虽多,却一片的寂静,桑青筠在人群中低着头,隐隐能听到皇后痛苦的低吟。
不多时,周太医从床榻前向陛下复命,浑身冒着冷汗:“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的龙嗣……保不住了……”
“……是个男胎。”
第54章
皇后原本就育有一子, 若今日贵妃不曾动手害皇后落胎,真的让她安安全全把孩子生下来,那她就有两个嫡出的皇子, 将来谁还能撼动她的位置。
在周太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桑青筠相信,不光是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言珩垂眸看着周太医了好一会儿,嗓音微冷:“皇后的伤势如何。”
周太医再度躬身俯首:“皇后自高处滚落, 身上多处轻伤,腹部受到撞击,脏器也有损伤。”
“且皇后原本正在孕中,这一摔除了保不住龙嗣以外,这个月份落胎对皇后身子的损伤极大, 引产顺不顺利暂且不论,即便是好好将死胎引出, 将来……”
他的腰躬得愈发深:“将来可能再也不能有孕了。”
寝殿内, 皇后的痛吟断断续续传来,一层层纱幔内,是数个忙碌的身影。
龙胎已死, 现在最要紧的是排出死胎以免伤身,可皇后才受了不轻的伤,还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浓郁的血气萦绕在寝殿内,周太医的结论一下, 桑青筠的心都紧了紧, 背后也涌上一股寒意。
贵妃还真是好算计,不光要皇后没了第二个孩子,还顺便绝了她今后的指望, 让她再也生不出来。
死寂过后,谢言珩冷声:“全力医好皇后,不容有失。”
周太医行礼后匆匆回到寝殿内间为皇后把脉,这时,裕妃才出声道:“启禀陛下,臣妾方才和贵妃等人在丰元殿殿内的时候,发觉今日皇后娘娘摔倒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说到这里,裕妃顿了顿:“踏跺上查出涂了蜡油,和莲音足底的一致,基本可以认为是莲音踩上蜡油后带着皇后娘娘一齐摔下,这才酿就今日的惨剧。”
“丰元殿的玉阶是汉白玉所制,平时维护万万用不上蜡油这种容易使人摔跤的东西,想来一定是有人指使宫人在此处动手脚,故意陷害皇后。”
裕妃越过贵妃汇报完以后,贵妃的眼神明显冷了冷,袖中也因为紧张握紧了拳。
身侧的聂贵嫔看了她一眼,给了个眼神以示安慰,元贵妃这才继续说道:“裕妃怎么不说全?不是跟前还有明淑仪的百鸟朝凤洒了吗?虽说是莲音踩了蜡油才带着皇后摔下玉阶,可这也太巧了些,难免令人怀疑明淑仪的清白。”
桑青筠立刻接道:“启禀陛下,嫔妾的百鸟朝凤第一次送来的时候因为送膳的小太监倾洒,所以又送了第二次。但这汤汁洒在哪儿,嫔妾是一概不知。”
“何况方才裕妃娘娘也说了,莲音足底沾着的是蜡油而非鸡汤,这鸡汤今日到底有无一人踩到,传唤门前值守的侍卫更是一问便知。嫔妾实在不明白,一个意外,贵妃娘娘怎的就一直抓住不放,好似非要把皇后娘娘今日遭遇都施加在嫔妾头上一般?”
“现成的蜡油不去调查,更毫不在意,贵妃娘娘,这又是为何?”
元贵妃不曾想过桑青筠从前一直默默寡闻,竟这般的伶牙俐齿,一时有些气急:“蜡油罪该万死自然该查,可事关国母和皇嗣安危,本宫不得不多想些,以免错过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不管这鸡汤今日有无人踩到,你前头求了陛下赏赐,后脚汤汁便洒在了踏跺上,你又该如何解释?”
桑青筠抬眸,平静地问:“那请问贵妃娘娘,嫔妾自入宫以来遭人嫉恨,风波不断,幸好有皇后娘娘多番照拂,若照您所说,嫔妾故意求陛下赏赐百鸟朝凤,又恰好洒在了踏跺上,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因踏跺摔倒受伤,仍然是嫔妾故意所做,那嫔妾该恨极了皇后娘娘吧?可嫔妾感激都感激不尽,更别提恨从何来。”
“嫔妾倒真不明白了,嫔妾为何会怨恨皇后?嫔妾又为何非要让一个不认识的尚食局宫人把鸡汤刚刚好的洒在踏跺上?不知贵妃可否给嫔妾一个解释?”
元贵妃答不上来顿时吃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的事,本宫怎么可能知道。明淑仪该问自己才是。”
此事是和桑青筠无关,可既然有这一件事她就要抓住!哪怕仅仅是让陛下怀疑也是好的。
自从桑青筠得宠,陛下已经多久没去她的瑶华宫了?她是恨毒了皇后不假,可桑青筠她也绝不轻易放过。
说罢,贵妃恨恨地看了桑青筠一眼。
至此,究竟是贵妃嫉恨明淑仪,不分是非对错的硬要把她往皇后失足的局里拉,还是明淑仪当真无辜,短短几句话就分明了。
且不说明淑仪本就是皇后重视之人,她没有任何理由谋害皇后,何况这鸡汤虽然洒得位置巧了些,却并未有任何人因为这鸡汤摔倒,贵妃不赶紧查明是谁抹的蜡油,抓着明淑仪一直逼问做什么?她存着什么小心思再没这么明显了,当其余人都是傻子不成。
跪成一片的嫔妃们左右对视,对这位掌权的贵妃微微摇头,并不认可。
不光今日这件事,自从皇后放权以后,贵妃掌管后宫频频出错,早就引人不满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都是裕妃一人在处理,贵妃除了抓住明淑仪不放以外什么都没做,像什么样子。
足可见贵妃的性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是统御后宫的好料子。
陷害皇后的真凶尚未查明,贵妃却攀扯着桑青筠说个没完,谢言珩本就在愤怒的临界点,此刻听到她们二人的争论怒气更甚。
他垂眸看着跪在门口的贵妃,声音极冷,说话的语气却仍缓缓的,似压抑着一场爆发:“明淑仪的百鸟朝凤是朕所赐,送膳的小太监是尚食局所拨,贵妃,你是在怪朕,还是在怪明淑仪?”
谢言珩审视的目光穿过珠帘直直落在元贵妃的身上,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元贵妃猛然抬起头,咬牙道:“臣妾不敢责怪陛下。臣妾只是关心皇后和腹中龙胎的安危,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何况那汤洒得位置的确巧合了些,臣妾不得不多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