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眼前不提, 但谁又知道以徐常在心高气傲不甘人后的性子,将来会不会数罪并罚?
到时候,就算皇后有心要保,陛下也没那么多情分好顾念了。
桑青筠这两日闹得不小, 后宫里的一双双眼睛都牢牢盯着她。此时她住在陛下跟前山高皇帝远, 可昭阳宫修好以后,她就要从陛下身边真正地进到后宫里去,时间一长, 不可能不出事。
黎充衣晋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一时间宫中酸她好命的有之,愤怒她与桑青筠结党狐媚的有之,还有几个人却心慌意乱,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从前欺负她太过了。
瑶华宫内。
贵妃、聂贵嫔和珂贵人齐聚一室,正坐在贵妃宫中的侧殿议事,气氛十分冷凝。
珂贵人坐在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小心地抬眼打量着两位娘娘,多少有点心虚。聂贵嫔倒是神色平静,温声劝着贵妃清清心火,这么损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可话是这么说,贵妃这段日子以来的不顺心和怒火已经让她的忍耐度接近了临界值,眼下她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尤其桑青筠的晋位和皇后的有孕最让她无法接受,这些时日她吃不下睡不着,整日都在煎熬中度过,今日再听到陛下晋了黎熙熙为宝林,她便更是忍不了了。
自从今年开始她就事事不顺心,先是陛下因为一点小事冷落了她,紧接着是皇后有孕,再然后是交付宫权处置谭二被陛下打了脸,如今后宫威信尚未重筑,陛下又被桑青筠爬了龙床,封了位分。
仅是她一人就算了,偏生还不知检点,竟怂恿着黎宝林大肆处置钟灵宫的宫人,今日又被陛下晋了宝林!
她区区一个淑仪哪儿有资格管钟灵宫的事,皇后偏还纵着,依她的意思将王公公罚去做苦役了。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这个贵妃御下不严才养出了钟灵宫这群凌辱主上的狗奴才吗!
皇后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那桑青筠分明是记恨于她,所以才刻意勾引陛下,好进宫来和她作对的!黎宝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桑青筠如此熟识之前却藏着掖着,她还真是小看后宫这些人了。
“都是贱人!”
元贵妃越想越不顺,抬手将手边的杯盏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砰”了一声,哗啦啦的碎瓷片子顿时在地面上迸裂开,里头的茶汤撒了一地。
珂贵人吓了一大跳不敢说话,认识贵妃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暴怒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贵妃现在面相都变了,和之前十分不一样,以前是娇柔婉约,顶多有点小脾气,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身份低微怎么敢议论贵妃的事,她还指望着依附贵妃呢,谁知道那个黎宝林将来会不会记着那日罚跪的仇。
聂贵嫔看着贵妃现在的模样,并不提黎宝林和桑淑仪的事,反而温声劝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整日气哄哄的,身子怎么会好?”
“太医之前说过,你脾胃虚弱,气血也亏损,应该多多静养。整日如此大动肝火,吃不下睡不好的,你将来还怎么怀孩子?难不成看着宫里的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有孕吗?”
“其实要我说,你现在何必这么急着对付她们?一个两个的平民出身,就算陛下现在对桑淑仪心中有愧多宠着两天又怎么样,难不成还真的越过你去。你好好想想,把心思放在桑淑仪和黎宝林身上,谁最省心得意?”
聂贵嫔说话的语气没有多恭敬,明显是恨铁不成钢,可在这个宫里,也只有她敢和贵妃说话的时候没有尊卑之分,反而更像朋友,贵妃也只听她的,只信她的。
这是珂贵人想都不配想的待遇,只敢低下头装没听见。
元贵妃心中的悲愤旁人无法体会,可聂贵嫔的关心还是让她红了眼睛。
孩子,她心中最大的痛楚就是孩子。若不是皇后又有有孕了,一切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也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可每每太医来把脉,总说她身子虚弱不宜有孕,眼下是难以生养的体质。
养了这么几年了,若说是当初小产的亏空也早该补回来了,究竟哪里这么不调,宫里所有太医都说她体质不佳,不宜有孕?
元贵妃阖了阖眼,任由泪水落下,她也想好好养身子,奈何这世道不容她养。那些人一个个踩着她往上爬,偏偏她最在乎的陛下又和她渐行渐远,她怎么甘心,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和她离了心呢。
可眼下想做的事太多,含薇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才是。
“来人,送些点心茶水来。”元贵妃强撑着身子振作起来,眼圈红的不像话,“你说得对,我得冷静些,先把最要紧的事做了才成。”
桑青筠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宫里,她跑不掉,可眼下皇后的肚子却等不了了。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眼见着她已经微微显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决计是不能再等了。
娘娘们议事,芊宁亲自进来倒水斟茶,她今日泡了养颜的玫瑰花茶,里头搁了黄/冰糖和些许蜂蜜,是近来贵妃最爱喝的解渴饮。现在天热,娘娘又心烦气躁,有时候一天下来能喝上好几壶。
贵妃心中郁结稍解,一连喝了好几盏花茶,心头的火才算被浇灭了些许。
珂贵人人微言轻,这会儿觉得贵妃平静下来了实在是件好事,忙双手伸出也接过一杯花茶轻啜,可刚喝一口,眉头就微不可察拧了一下,这茶对她而言有些过甜了。
聂贵嫔柔声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哪儿有什么事是比你自己更重要的,唯有养好了,那才能以待来日,剩下的徐徐图之便是了。”
“其实要我说,桑淑仪就算眼下再炙手可热也不要紧,她和黎宝林虽要好,可皆出身民间无依无靠,又无得力的母族,这样出身的人能走多远,先帝那一朝你见得还少么。现在陛下糊涂一时,还能糊涂一世不成?”
她敛眸举杯喝下半盏玫瑰花茶,神色分毫变化都不曾有:“咱们等着看便是了。”
说罢,贵妃眼底渗出几分寒意:“她能有今日,无非凭的是在御前的那点功劳和皇后,等这两个都没了,还能有她什么事?”
“芊宁,本宫之前交代你的事该着手做起来了,记得手脚要干净,千万别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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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在云岚殿又风平浪静地住了七日,昭阳宫已经完全修缮好,第八天一早,桑青筠去凤仪宫请安后便顺理成章地搬入了昭阳宫的东偏殿霁月殿,成了昭阳宫内唯一住着的妃嫔。
而这期间,后宫出奇的安静,再没人在明面上寻过桑青筠任何麻烦。
天清气朗,蚊蚁无踪,像悄悄酝酿着一场风暴。
晨起的日光灿烂而明亮,还不似正午那么灼热,是迎新主入宫的好时机。
桑青筠从步辇上被扶下来,伺候她的宫人已经在门内跪成两列迎候,从进门到庭院,再穿过回廊走到霁月殿内,四处都收拾得华美亮堂,雅致至极,一看就知道用了不少心思。
瑶华宫更华贵精致,而昭阳宫则更注重风雅,每一处的布局都用了巧思。
尤其是庭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此时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这是先帝在时为太后所移植,象征着先帝对太后无上的宠爱,如今却是她在看。
时辰不早了,桑青筠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宫人,又让闻蕤给她们发喜钱,蔓姬在耳边轻声道:“主子,小福子从行宫回来了,他没在院内点眼,这会儿在殿内等着回话呢。”
小福子回来,那就说明行宫的事他已经调查出眉目,谭公公的尸身也安置好了。此事干系重大,桑青筠立刻眉目一凛,快步走进了霁月殿的偏阁里。
“奴才给桑淑仪请安,主子万福金安!”小福子规规矩矩的跪地向桑青筠行大礼,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他黑了许多,人也消瘦了不少。
蔓姬将屋门紧紧关上,亲自在外头守着不让人靠近,桑青筠亲自将小福子扶起来,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如何,可查出什么没有?”
小福子四处环顾一番,从怀里拿出一包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给桑青筠:“主子,这是奴才从谭公公中毒那日的药渣和前一天的比对着挑出来的,名为离魂根。”
“离魂根?”桑青筠蹙眉轻声,“未曾听说过。”
小福子颔首道:“是,此药有剧毒,却十分稀有,奴才特意出宫找民间的大夫看了,认得此物的大夫说此药只在离州的高山上能寻得踪迹,因和促进伤口愈合的熟地黄十分相似,从前吃死过人,这才被人认得,是绝不能入药的东西。”
“谭公公就是喝了此物熬出的汤药,不出一刻钟便毒发身亡。谭公公毒发后,奴才立刻让小安子去将药渣拿过来,下毒之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所以证据就被留了下来。”
“自从太后去世,陛下已有三年不去行宫了。行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多,行事又懒散,并不把来养伤的谭公公多放在心上。奴才在行宫几经暗中查询都不曾发觉什么可疑之人,恐怕是买通了行宫内部的人暗中下手,这才查不出蛛丝马迹。”
小福子憔悴道:“但奴才回宫的时候打听过,谭公公死前不久,的确有一批离州进贡的名贵药材入宫,时间恰巧对得上,这东西不是寻常人能弄到的。”
离州?
桑青筠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据她所知,宫中出身离州的嫔妃只有一个——
中宫皇后。
她的心顿时沉了几分。
谭公公的死从她得知的那一刻起,就坚定的认为是贵妃所为,是贵妃气不过她为了谭公公的安危请出陛下打了她的脸,更是一种威慑和警告。
她从来没想过任何与皇后有关的可能性,甚至于谭公公能出宫,能有一些在宫中的便利也都仰仗了皇后的恩典。他本是皇后的心腹,因皇后和贵妃的争斗而受害,皇后加以补偿是理所当然。
可局中突然牵扯到皇后,出于慎重,她不得不把一切想得再周全些。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她都不能放过。
其实现在回过头再想想,此事明面上看虽合理,可的确也有蹊跷之处。
谭公公这么谨慎的一个人,账簿为何会突然出了差错?每个月的账簿都是一笔一划亲自写的,足有厚厚一沓子,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随意更改涂抹的,是天长地久的功夫。
且此人一定是内侍省里头的,这才有机会看得到账簿,伪造得出一本只有些许不同的账簿出来。
她觉得,这不是贵妃的手笔。
皇后掌管内侍省,贵妃并无心腹在里头,若不然也不至于大张旗鼓的挑出账簿的毛病责罚谭公公,又趁机换了曹鑫上去。
可若是皇后命人这么做的,她提前这么久伪造账簿,费这么多功夫,难道就是为了让贵妃责罚谭公公,再借机换上贵妃的人进去?这对皇后掌管后宫百害而无一利,桑青筠想不通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可若不是皇后也不是贵妃,难道谭公公就这么倒霉,有人恨极了他,提前一个月就在筹谋着用账簿害他。
但那人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会有人来查?皇后的孕身瞒的极好,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不会知道,更没这个能耐盘算一局不在其中的局。
念头一个接一个的闪过,桑青筠推衍了数种可能,但都在中途被否决,最后的人选还是落在了皇后和贵妃头上。
要么是皇后另有目的,要么是她小瞧了贵妃。
宫里的聪明人从来都不止一个。
若到最后都无法查明真相,她不介意视两人都是仇敌。
沉默许久后,桑青筠谨慎地开口:“此事除了我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此物无根无源不能留作证据,留在宫里只会图惹是非,你妥善地处置掉。”
“至于谭公公的死因,我会继续暗中留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是,”小福子十分愧疚地跪下,身子深深的躬起来:“是奴才没用,这么多天只查到了这些,实在查不出更多了。”
“以你从宫里出去的身份,行宫的人不会和你多熟悉,只会防着你。就算真有什么,他们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外来的人。”桑青筠将他扶起来,眼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她们正是也知道这点,所以选在行宫下手,你和小安子两个人又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亏我以为只要公公离开皇宫就能远离是非,不曾想,不论是在内侍省还是在行宫都是一样的,只要上头的人容不下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样要死。”
这话说得伤感,可却是无数底层人的心声,小福子默然的垂下头去。
桑青筠合上眼,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轻声问:“谭公公被安葬在哪儿?”
小福子说:“按着您的意思,奴才在京郊买了块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那儿风水甚好,还有四季花开,谭公公一定会喜欢。”
“小福子,多谢你。”桑青筠再睁开眼睛,泪水赫然顺着动作落了下来,她再次将小福子扶起来,嗓音有些哽咽,“霁月殿管事太监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小安子如何了?你们曾经都是谭公公的徒弟,他不在了,恐怕内侍省不如从前那般容得下你们。他若愿意,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他说不习惯在嫔妃宫里伺候,仍然回内侍省去了。正监看重他,他在内侍省对您也有帮助。”小福子千恩万谢地磕头后起身,郑而重之许下承诺,“从此以后,奴才会誓死效忠主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背叛。”
处理完小福子和谭公公的事,已经临近午膳时分。
霁月殿首次传膳,阵仗着实不小,尚食局也很会来事地送来许多珍馐。
除了桑青筠新贵入主颇为得宠以外,不外乎是大家都觉得,今日这样的好日子,陛下或许会来霁月殿陪这位新主子用膳。
可等来等去,陛下也没有要来的意思,偏阁里的膳食却都已经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
桑青筠没对陛下报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也不指望陛下会只宠她一人,但多少心里也存了点犹豫,万一陛下真来了,叫陛下吃她的残羹剩饭太不像话。
所以她派了人出去打听,问问御前的人勤政殿传膳了没有。
昭阳宫离御三殿的范围都近,消息很快传了回来:“主子,陛下午膳在凤仪宫用了,皇后娘娘午间胎动不安。”
桑青筠温和地嗯了声,掩去了眸间的情绪:“知道了,咱们用膳吧。”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