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后宫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她是一概不管,一概不理。
就像今日,贵妃和皇帝之间的小事,她便全然不知。
但说来说去,恐怕也只是两人之间闹闹小性子,过不了几日很快就会好。
赵太妃思来想去,柔声道:“陛下与你从小相识,你还不知道他吗?即便真做错了什么,只要静思几日,要不了几日就会好的。”
“只是你这孩子,身在后宫最要紧的是想开些。陛下终究不会是你一人的陛下,亦不会事事为你一人周全。若你把所有琐事细节都搁心里惦记,难免总是失望。”
听此劝导,元贵妃身子一震,仰头看向赵太妃的泪眼更添哀伤:“是啊,陛下永远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陛下……”
她伏在赵太妃怀中哭得愈发厉害,叫人看了忍不住爱怜,赵太妃忙拍她的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这般哭下去,若陛下知道了岂不觉得你不思悔过?”
她抱着元贵妃笑弯了眼,一瞧就是个再和蔼不过的长辈,看得元贵妃心中暖暖的:“你就听太妃的,这段时间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等日子到了,就算陛下还没消气,我也替你和陛下求情去。这下再没不放心的了吧?”
元贵妃破涕为笑,依偎着赵太妃如孩童一般撒娇,足可见亲昵:“多谢太妃,若不是有您在,阿玉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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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陛下从瑶华宫离开后,贵妃卧病,一连十日不曾出宫门半步,连每日向皇后请安都再没来过。
转眼到了四月底,陛下再没看过贵妃一次,反而在二皇子病重时每日都去看望,天气渐暖,二皇子倒是很快就病愈了。
其中徐贵人亲近皇后,皇后也有心提携,在一次陛下看望二皇子时正巧于凤仪宫撞见。她当夜便入太极殿侍寝,往后又侍寝了一回,一跃成了新人中最得宠的新妃。
凤仪宫内,除了贵妃的位置空着,其余人都坐得周正。
皇后这几日气色不错,说话的时候难得带着笑容,先是交代了几句端午大宴的事宜,又关怀了一番底下的嫔妃们才让她们都散了。
临走前,还着意赏赐了徐贵人两件上好的纱罗。
纱罗本是十分金贵的丝织品,穿在外头能衬得衣裙如云似雾,飘逸出尘,最适合春夏。
赏赐就罢了,偏偏在大家都来请安的时候赏赐,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们,皇后看重徐贵人,如徐贵人这般会站队之人自是有好日子过的。
只是纱罗虽金贵,徐贵人出门高门也不是没见过,因此虽欢喜,倒不算太过喜出望外。人群中最艳羡的当属几个民女出身的妃嫔,尤其是童宝林,看见徐贵人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眼睛都红得要滴血,拉着脸先人一步走出了凤仪宫,气恼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居然先跟了贵妃去,如今硬生生矮了徐贵人好几头。
童宝林心中有火,往前走的时候,手中的帕子狠狠甩了好几下:“晦气晦气!谁稀罕!”
她和徐贵人本就不睦,也丝毫没忘记当初第一日给皇后请安时,徐贵人是怎么刻意刁难她的。
如今徐贵人势头正热,她出身本就不高,在徐贵人跟前还有什么脸面,如何硬气的起来?恐怕连黎熙熙都能对她出言不逊了。
论美貌,她在这一批人里头是最拔尖的,若有人举荐,得宠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轮到徐贵人!
童宝林越想越不甘,甩着帕子一个劲儿闷头往前走。
谁知她想得出神,身边的宫女怕惹了小主不快也不敢抬头,童宝林就这么绊到了昭纯宫宫道的门槛上,径直摔到了地上。
“哎哟!”
童宝林吃痛,偏偏宫道上人来人往,还让她丢了好大的人,登时更加气恼:“你做什么吃的!连扶着本主都不会吗!”
小宫女吓了一跳,忙上前将童宝林搀扶起来:“奴婢有错,还请小主饶恕!”
童宝林本就心情不好,奴才不得力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可正要发作的时候,徐贵人不知何时看见了,慢悠悠地从后头走过来,凉凉地笑道:“自己没本事何苦怪奴才,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说罢,她带着宫女扬长而去,气得童宝林脸色铁青。
不成!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得宠才行,绝不能被徐贵人踩在头上!
就在这时,黎熙熙从另一侧的宫道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回钟灵宫。
看着她的身影,童宝林突然想起入宫那日,也曾看到她和一名大宫女亲昵说话。在那之后,所有的新人都未曾得到陛下青眼相待,唯独黎熙熙得了御菜赏赐。
难道是黎熙熙那日特意打听了陛下的喜好,好在自己侍寝的时候能够投其所好?那她找的是谁?
那日匆忙,未能看清楚那名大宫女的容貌。
可既然黎熙熙都有门路,没道理自己不行。
有了思路,童宝林反而不生气了,若有所思地问着:“你可知宫里最有头脸又能亲近陛下的宫人都有谁?”
小宫女正惴惴不安,一听小主问话,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御前大太监戴铮出入随侍,是陛下最亲信之人。除此之外,御前女官桑青筠桑姑姑,是这几年陛下跟前的红人,在勤政殿内侍奉笔墨茶水的次数比戴铮还要多上许多。”
第14章
桑青筠——
听她细细说完桑青筠的事,童宝林默默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转头让人去自己的库房里拿些好东西。
她初入宫,银钱物件大多都是娘娘们赏赐的,其实家底并不丰厚,但银钱在哪儿都是敲门砖,若不掏出十足十的诚意,怎会有人肯给她办事。
在她看来,若能攀上戴铮固然是好,可她自己也知道,戴铮是首领太监,更是自幼就跟着陛下在跟前伺候的人,她区区一个民女出身的宝林,手里头这点东西根本不够看。
再说了,戴铮是贵妃的人,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也大概有点数,总不好贵妃沉寂的时候她还偷偷私下联系戴铮,若让贵妃知道了更没好果子吃,她才不干这么蠢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这位桑姑姑有指望,宫女出身,又无背景,且还是个性情温和很好说话之人。只要多多送过去银钱,再找个由头请人过来以礼相待,想来套出点话估计没什么问题。
这般拿定主意后,童宝林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等春燕将库房里的东西取出来后,立刻就安排她去请人。
争宠这种事宜早不宜晚,贵妃指望不上,她自己总要为自己操心。
春燕得了命令后急匆匆带着东西从昭纯宫的小门走了,走的时候途径重华宫,正好被徐贵人的宫女婉贞看了个全。
她进屋内和徐贵人通传:“小主,奴婢瞧见童宝林的宫女似乎揣着什么走了,倒不像是去太医署的方向。”
徐贵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她那个蠢性子,这会儿丢了人不躲在宫里,派人跑出去做什么,难不成是去找贵妃告状了?”
她原本派人守在那是为了看童宝林的笑话,也好时时知道她的动向,免得她丢脸后想法子来坑害自己,谁知童宝林如此出其不意。
婉贞笑了声,上前替徐贵人换了杯热茶,是陛下才赏的:“贵妃自己都失宠着呢,哪儿有心思管她,晾她也没那个胆子和贵妃说。”
“再说了,就算贵妃知道了又如何?您是新贵得宠,又有皇后娘娘庇护,她能把您怎么样?几位新人中,可只有您最得陛下喜欢了。”
贵妃得宠多年,不过是恰好在此时有些小小失意罢了,并不是她们这些刚入宫的嫔妃可以撼动的。但此话虽是奉承,徐贵人倒也受用。
所谓得宠,说到底不过是陛下的心意,这份心意能给贵妃,那便也能给她,终究看的是长久的本事。
她虽和陛下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自己出身也不差,父亲又是陛下器重的臣子,假以时日,谁说她不能取而代之?
即使只看眼前,八位新人里,也只有她封了顶格的贵人,现在又侍奉圣驾最多,区区童宝林也配和她争。
就凭一张比她娇艳的脸蛋吗?宫里可从不缺貌美之人。
徐贵人嗤笑了声,眼底有些轻蔑的残忍:“你派人跟着过去,别让裕妃的人瞧见了,同住一宫到底得防着些,我倒要看看童宝林想做什么。”
“还有,她住的昭纯宫只有她一人,你找人盯紧了,别让她蹦跶起来。”
"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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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日光照得外头明晃晃的白。
从勤政殿下值出来后,桑青筠疲倦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自从上次随陛下从贵妃处回来,赵瑜烟就再也没回来过勤政殿。御前少了一个奉茶女官,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她自己先顶上。
这般日夜侍奉在陛下身侧,虽说活并不多,可总是绷着心弦,难免劳心劳神。
据戴铮说,似乎是因为赵瑜烟身子不适,陛下允准她辞去御前女官的职务回家养病,这也是赵太妃的请求。
赵瑜烟身体一向好,在御前这些时间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定然是别的原因。
那日的事她后来也打听了,但当时殿内只有陛下和翊王,再近些就是赵瑜烟,具体里头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唯有戴铮在送翊王殿下出宫的时候听说了几句,说是陛下似乎有意将赵瑜烟许配给他,但翊王殿下不肯,没多久赵瑜烟就哭着跑出来了。
翊王风流甚至不肯娶妻,赵瑜烟又有意陛下,这二者之间从无关联,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乱点鸳鸯谱?
桑青筠想不明白,但陛下一直都让她想不明白,深究陛下并无意义。至于赵瑜烟,她离开御前也好,免得日日试探自己。
如今只盼着能再调任来一个好相与的女官,那她就轻松了。
回到下房更衣后,桑青筠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还没坐一会儿,伺候她这间屋子的宫女蔓姬便快步走了过来:“姑姑,您可算回来了,我正有急事找您呢!”
她进房内低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表情十分为难:“我知道姑姑一向不喜欢私相授受,我也替姑姑一而再的婉拒了,可姑姑不知道那宫女执拗的很,一直缠着我再三请求,后来甚至童宝林亲自来了,说一定要请姑姑去教教针线活儿。”
"童宝林到底是新主,奴婢不敢把话说的太绝了,只好过来跟您先说一声。"
一听这话,桑青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她一直尽量避免和后宫的嫔妃们接触,一来不愿意自己陷入纷争难以脱身,二来也不愿被人拿捏住一个与嫔妃私下来往出卖御前消息的罪名,不曾想明哲保身到今日,还是会被人惦记上。
童宝林的性子她听熙熙说起过,并非是个好糊弄的,眼下就一再来请,甚至不稀自身落得一个太过冒进的名声也要将她请去,摆明了不达目的不罢休。
若再拒绝,不光会得罪一位小主,将来也会惊动旁人牵连自己,倒不如大方应对。
反复思衬后,桑青筠温声说:“蔓姬,辛苦你了。既然躲不过,我就去和她走一趟。”
“只是若有人问起来,你不必藏着掖着,就说是童宝林坚持来请,我不得已才去一趟。”
蔓姬点点头应下,桑青筠整理仪容后按着蔓姬方才所说的位置走了过去,童宝林果真还在树荫下等。
她微笑着上前给童宝林请安,模样客客气气,一丝规矩也不错:“奴婢给童小主请安,小主万安。”
童宝林原本焦急地在树下等,生怕桑青筠不来,这会儿猛地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先是一喜,可看清桑青筠的模样后却怔怔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御前女官桑青筠的名号如雷贯耳,她盼着能和这位传说中的桑姑姑见一面,听她传授几句在陛下身边言谈的教导。
可她想象过她许多种样子,或是相貌平平眼含智慧,或精明睿智年过半百。
但不管什么样子,能让陛下如此信赖的女官,都不该是这样一副连她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模样。
她看起来似乎比她大几岁,可岁月在她脸上只脱去了稚嫩,并未掩盖她半分的美貌,反而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如此清冷出尘、容色极妍,以她的周身气质,说她是宫中宠妃都只会令人深信不疑。
可她竟然——在陛下身边三年只是个女官?
童宝林向来自负美貌,入宫后哪怕是见了大名鼎鼎的元贵妃也不认为自己不如人,可今日一见桑青筠才知自己狂妄。
见到她以后,她先是震撼,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深深的不自信。
这般姿容陛下都不动心,她最为骄傲的美貌又算得了什么?难怪陛下在她初次侍寝后并无任何特殊相待。
仅仅这么一想,童宝林便十分灰心,看着桑青筠的样子反而从焦灼自信愈发谦虚起来了:“姑姑千万不要多礼,我不过是才入宫的宝林,心里十分的敬重您,万万担不起您这般行礼。”
“今日冒昧请您来,实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粗笨,恐怕无法侍奉好陛下,这才请您来教我规矩,您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住的昭纯宫离此处不算很远,还请姑姑不嫌弃的话入宫坐坐,我好招待姑姑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