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贵妃微微垂头,红唇轻咬:“臣妾的确偶感风寒,就在前几日。”
“可那时陛下没来,也不进后宫,臣妾知道陛下政务忙碌不敢去请。直到今日知道陛下去了凤仪宫,臣妾才斗胆请您也来一趟瑶华宫。”
说罢,元贵妃垂眸半晌不语。
若今日陛下去的是大皇子或者大公主处,她绝不至于如此善妒,非要在皇子生病的时候将陛下请来打皇后的脸,正因为是皇后,她才非想这么做不可。
一想到陛下关切皇后和二皇子时的神情,元贵妃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忍不住怨怼。
凭什么?
每每想起从前,元贵妃就忍不住怨恨皇后。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这些年她也不曾找到切实的证据,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那就是皇后做的。
除了皇后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如此忌惮她。
所以今日,她一听说陛下因为看望二皇子去了凤仪宫后,立刻就决定要把陛下再请到瑶华宫来。
病了几日是真的,想念陛下也是真的,可更多的,她就是想让皇后难受。只有皇后因为她难受了,她的心里才能舒服些。
如此相对无言良久,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贵妃从未受过如此冷落,谢言珩知道,但他就是故意冷着她没来的。
这般瞧着她许久,最终只淡淡说了句:“皇后终究是皇后,何况二皇子也是朕的孩子。”
“下回身子不适早点来请,朕会来。”
言外之意,陛下还是不满她在今日任性了。元贵妃掀眸看过去,纤细的肩头却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是,臣妾是妃子,皇后始终是皇后。”
“哪怕只差一步,臣妾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谢言珩不虞地蹙起眉头,克制地提点一句:“阿玉。”
贵妃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柔柔偏头过去不再看陛下的脸,却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是臣妾失言,请陛下责罚。”
谢言珩不愿再面对此刻的贵妃,当即拂袖起身,迈步向外走去:“是朕纵坏了你。”
“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养好身子,病愈之前不必再请朕来了。”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又合上,刺眼的日光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被重新隔绝在外。
元贵妃笼在阴影中含泪看向大门,陛下真的走了,丢下了病中的她。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元贵妃彻底绷不住情绪,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殿内掩面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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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陛下回勤政殿后,桑青筠原本想按着轮值的班次悄悄回下房去,可见到陛下冷淡的神情后便不敢再触怒龙颜,只好和戴铮一同近身伺候。
何况自从瑶华宫出来后,陛下的脸色就不曾和缓过,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是得谨慎着些,免得被陛下降罪。
听戴铮说,今日翊王殿下也来过一趟。但时间并不长,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可见不太愉快。
先帝的皇子中,陛下唯独与翊王兄弟情深,翊王也时常入宫陪陛下喝茶下棋。在桑青筠的记忆中,她还从未见过翊王什么时候惹陛下不悦,今日是为了什么?
原本这时候赵瑜烟也该在殿内伺候的,但她回来时并未见人,她又去哪儿了?
短短半天不在勤政殿就发生这么多事,不知为何,桑青筠总有种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却懵然不知的危机感。
等歇下来的时候,得再找人打听打听。
先是翊王和赵瑜烟,后有皇后和贵妃之间的暗流涌动,身处洪流之中,没有一刻能放松得闲。
今日贵妃失态惹陛下不悦,消息恐怕下午就会传遍后宫。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那群新人也在阵营后暗暗较劲,贵妃若此时颓下来,恐怕皇后一党就要起势了。
幸好谭公公是皇后提携之人,若皇后稳坐中宫,他的地位自然无虞,将来求皇后的恩典出宫养老便很有指望了。
日渐西移,落日熔金。
当傍晚的勤政殿将要传晚膳时,陛下终于说了一整个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换茶。”
桑青筠立刻从暖阁将新泡好的茶水端出来,轻步上前去取之前的杯盏,小心翼翼觑了眼陛下的脸色。
他面色如常,仍然清冷淡漠,叫人看不出到底是已经被消气还是仍在不满。
若说消气了,陛下一个下午都未发一言,若说没消气,他却早就没有了怒容。
日日跟在这般难以揣测的人身边,心里总难踏实。
她安静地上前将新茶奉上,谢言珩的余光恰好看到一角青色袖口缩回去。
一看到她的手腕,谢言珩就想起今日赏给她的那只镯子,不由极轻地嗤了声。
听到声音,桑青筠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以为是自己触怒龙颜,不该在这时候上前来换茶,立刻跪下道:“是奴婢动作太重,还请陛下责罚。”
谢言珩挑眉看向她。
这会儿倒敏锐起来,但他几时是因为这个不悦了?
不过谢言珩不会挑明了说,只是身子往后懒懒地靠过去,顺势道:“罚你。”
他好整以暇:“朕给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罚?”
桑青筠被噎住一时无言,但同时心里却松了口气,陛下如今这幅样子就是消气了。
但谢言珩显然不会知道桑青筠的心理活动,只是垂眸耐着性子看着她。直到桑青筠说罚没半月例钱的时候才低低笑了声,眼中冰雪消融:“半个月?”
“你既认错,可见心不诚。”
这般说完,他突然想起她这些年的节俭来,如此才恍然明悟,她这般清冷出尘的人,虽然待珠玉赏赐不热衷,却唯独十分在意她自己的银钱。
宫里的肥差不少,御前女官也算其中一个。
但她克己守礼,从不逾矩,自然不像旁人吃得腰肥肚圆。
如此,下回倒不必赏她那些珠宝了。
桑青筠低着头不说话,不肯再往上提惩罚,谢言珩也不再为难,直起身子重新提笔:“好了,下去吧。”
“朕方才唬你的。”
第13章
陛下走后,元贵妃足足在殿内坐了半个时辰才直起哭软了的腰肢。
芊宁担忧,小声劝着:“娘娘放宽心,陛下始终要顾忌皇后的颜面才如此,怎么会真的冷落了您呢?再说……您方才说得的确欠妥当了些,众目睽睽呢。”
元贵妃摇摇头,泪水仍然簌簌下落。
这些年来,她何曾有过这样和陛下离心的时刻,偏还是因为皇后,怎能让她淡然处之。
何况如今正是新人入主的关键时候,陛下在此刻冷落了她,那她这个贵妃还如何在新人面前树立威严?
恐怕人人都以为她不过如此,将来更是谁都能取而代之了。
她不明白的是,陛下究竟恼了她什么?仅因为那日在摘星楼的事吗?可以前比这严重的事不知几何,表哥又何尝怪罪过。
元贵妃掩面哭了良久,又不愿坐以待毙,急匆匆起身吩咐宫人准备轿辇,径直往赵太妃的宫里去了。
太妃们所住之处在长寿宫不远处,离瑶华宫不过隔了几道宫墙。元贵妃心急,辇夫的脚程格外快,不到两炷香便赶到了慈安宫。
轿辇落地时,慈安宫的宫人正在院内洒扫,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庭院里振翅的仙鹤身上,佛堂内传出檀香幽幽。
赵太妃身为众太妃之首,不光是太后昔年挚交,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太后薨逝后,陛下待赵太妃更为礼遇,不光大修慈安宫让她安心养老,衣食住行样样都快比着太后了。
正因这一层关系,元贵妃在宫中十分亲近赵太妃,时不时就来陪赵太妃说说话,如今受了委屈自然也不例外。
她下了辇轿直奔正殿而去,谁知殿门一开刚要说话,就看到赵太妃身边还有一人,正伏在太妃膝头低声啜泣。
元贵妃定睛一瞧,居然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赵瑜烟。
贵妃来得匆忙,赵瑜烟自己也不曾想到今日还有其余人来叨扰太妃,一时带着泪怔怔转身。
见到贵妃仪仗,她忙擦拭掉眼泪上前低声行礼,嗓音仍带着哭腔:“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主位上坐着的赵太妃也没想到今日这么热闹,笑着朝元贵妃招呼道:“阿玉,快来坐下,就不必虚礼了。”
太妃客气,元贵妃却不会不知礼数,仍然依礼向太妃请安后,才对着赵瑜烟淡淡道:“起身吧。”
她起身后径直坐到了赵太妃身侧最高的位置上,倒挤得赵瑜烟没地方站了。
同为太妃亲近之人,赵瑜烟没想到贵妃居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要知道贵妃平日里性情也算温柔和顺,不是妍容华那般张扬之人,谁知竟对她这么不客气。
可如今她是贵妃,自己是女官,只得先期期艾艾看了眼太妃,才慢慢挪到了一旁站着。
看到赵瑜烟乖乖避让,元贵妃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赵瑜烟是什么身份她心里清楚,也清楚此女入宫是存着什么心思。
但元贵妃自幼深慕陛下,怎么可能喜欢这般直奔着陛下来,又借着赵太妃的身份赖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女人。
她如今虽是御前女官,却不似桑青筠那般安分守己,心里可存着将来和她们平起平坐的心思。
既如此,就算她是赵太妃的侄女,凭她的身份,也不配让元贵妃另眼相待。
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凝滞起来。
赵太妃见状,估摸着许是贵妃有话要说,就别让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女再在跟前点眼了,慈祥道:“贵妃既来了,烟儿便退下吧,这几日好好歇着。你的事,姑母会替你张罗的。”
听闻此言,赵瑜烟的眼睛一亮,顿时欢喜的顾不上贵妃了,立刻福身道:“多谢姑母。”
待她走后,赵太妃又转头抚上元贵妃的手,柔声问:“阿玉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不见,瞧你倒瘦了些。”
一听太妃关切,元贵妃霎时就忘记了打听赵瑜烟的事,反而想起今日在瑶华宫时和陛下的一点一滴。
那样的疏离冷淡,让她想想便伤心难抑,当即又低声哭了起来:“娘娘,是不是阿玉最近做错了什么事?今日陛下来,总觉得他待阿玉冷淡了许多。”
“您是这宫里最了解陛下的人,您能不能告诉阿玉,陛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元贵妃泪水盈盈,赵太妃虽有心安抚,但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入宫侍奉先帝几十年一直不得恩宠,膝下也不曾有亲生子嗣。虽从不曾风光过,在后人口中却是个极好命的人。
当初一入宫便交好了纪太后,又一路被她庇护着,衣食住行样样无忧,事事不曾费心劳神。
到如今被尊为太妃入主慈安宫,也全凭的是当初看着陛下长大,被他称一声姨母的好处。
但尽管享受着诸多尊崇,她也很清楚自己本就不是太后,平时只管吃斋念佛,从不理会后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