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田垄间一抬头,见院子里浓烟滚滚,吓得她立刻撂下铲子跑了过去。
“咳咳……咳……”
浓烟里钻出来一个人,身上是泥,脸上是泪,被呛得弯着腰咳得抖若筛糠,状若一个七老八十的病弱老汉。
陶枝想笑,忙过去扶他,“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徐泽被熏得有些睁不开眼,泪水不停地往下淌,他侧头可怜巴巴地向陶枝说:“是我疏漏了,没注意风向,咳……你带我去井边洗一下脸吧,我眼睛疼。”
陶枝捂嘴笑着领他走到井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井沿上,舀了一盆水绞了帕子给他擦脸。透凉的帕子刚覆上脸,徐泽就伸出手想自己来。
陶枝嫌弃地捏住他的手指撇开,“你别忙着上手,等我给你擦干净了脸,你把手也洗洗。”
徐泽只好垂下双臂,任由她摆布。
他此时仰着头,又闭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被擦洗干净后脸庞透出一股子少年的明朗朝气来,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微翘,好似心情不错。
她立在他身前,擦脸时目光能探到他露出的一截脖颈和锁骨,喉结微动时,他肌肤下淡青色的经络也浮了起来。
陶枝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她心慌意乱地地别开脸,把帕子丢进盆子投洗。
“擦好了。”她提醒。
徐泽眼珠滚动,掀开眼皮眨了又眨,泛红的眼眶里仍含着一汪泪,睫毛扑闪时又从眼尾淌下来一滴,一双桃花眼此时也是说不出的艳丽旖旎。
他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含糊不清的说:“帮我看看眼睛里是不是进灰了。”
陶枝把手擦干,依言倾身过去看。
咫尺可触的距离,眼神交汇,呼吸交织,空气也仿佛在此刻变得凝涩,黏稠。
两人都发觉了对方的异样,但谁也没动。徐泽是出于一身污秽,唯恐弄脏了她,陶枝却是情动而自持,不肯主动。
风向变了,浓烟如云山雾罩般向后院倾覆而来。
“快闭眼。”
一片冰凉的唇贴了上来,陶枝心头一颤。
是他起身吻向了她,蜻蜓点水般,浅浅曳过,又探出舌来邀她缠绵,呼吸微窒,春情荡漾,两个若即若离的身影在顷刻间被浓烟吞没。
直至风吹烟散,陶枝气息微乱地往后退了两步,徐泽低笑出声,叹道:“这烟总算是熄了。”
陶枝抬眼看他,这时他眼中哪有泪意,明晃晃全是得逞的笑,连那双亲得湿润红肿的唇也勾起了餍足的弧度。
陶枝心中只暗骂他狡诈。
徐泽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弯腰去洗,一边与她说,“这次我试的法子很成功,烟量极大,其他的工具也做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山里采蜜。”
陶枝恍惚了片刻,“什么?明日就去?你一个人?”
“你想和我进山?”徐泽扭过头看她。
“嗯,田里的豆种还要过几天再播,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在家也是闲着不如陪你进山走一趟。”陶枝说。
“好,那我再多准备一份。”
这天夜里,吹了灯。
徐泽睁着眼睛躺了片刻,将手探向身边的人,陶枝立刻捉住了他为非作歹的手,“你别闹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没事,我有分寸。”那人凑近低语一声,如蛇缠藤绕一般顺势将她带进怀中。
而后被翻红浪,春情似水。
帐内的动静方歇,徐泽叹息一声起来收拾,又坐到床榻边搂着她喂了点水,“还喝吗?”
“不了,你也睡吧。”陶枝睡意朦胧地往里侧躺下。
徐泽是欲言又止,坐了半晌把剩下的半碗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才翻身上榻。
他躺在榻上实在辗转反侧,只感觉体内躁动的心绪还未停息,只好将身边睡着了的人又揽了过来,这才踏实睡去。
一觉醒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两人吃过早饭留下大毛二毛看家,就关了院门带着一应物件往山里去。
山道旁荒草已深,未消的雾气轻笼在树梢,有曙光斜斜穿透林间,似金丝万缕,又如银河倒泄,在这一片光晕中连杂草野花都精致了起来,金边勾勒,影绰生姿。
陶枝正惊叹于树林中的好景色,徐泽拉住了她,给她腰间系上一个素布香囊,解释道:“这是里头装的是驱蛇的。”
重物都被徐泽扛在肩上,陶枝只背了一个背篓,里头是他们俩的渔网罩衣和一刀油纸,还有一个陶罐。
一早林子里水汽重,憋得人难受。
走过好长一段路,陶枝无暇再看山景,停下把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喘了口气,问他:“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顺着这道山坳下去,往北走,到了山脚便能看见那处缓坡,旁边还有条小溪。”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再走?”
陶枝摇头,“不歇了,还是一鼓作气走到为好。”
一路紧赶慢赶,在雾气散尽之时,那片坡地也终于显露在她眼前,黄紫相间的野花,逶迤成片,走近才知这长得紧紧挨挨的是大片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
陶枝欢喜的问:“我们到了?”
徐泽笑着点头,他卸下竹篓,将采蜜的竹竿接起来,瞧着足有十来尺。他腰上绑着松烟罐,里头填着湿牛粪、松针和艾草,用火折子点燃后又用湿布包住。
徐泽先替她戴上头罩,用渔网将上半身笼住,渔网末端扎进腰带里,手腕处也用麻绳系紧,手上戴上冬日缝的鹿皮手套。如此严实的装束,他也穿戴了一身。
两人整理好便提着竹篓和采蜜杆往山脚下走,行至山壁前,抬头一望,山石的缝隙间结着密密麻麻的蜂巢,蜂鸣声也如潮水般涌来,像有成百上千只野蜂在同时振翅,轰鸣不止,听得陶枝头皮发麻。
“我用烟把蜂子熏走才好开巢割蜜,你先把油纸铺在竹篓上,等会好接蜜。”徐泽安排道。
“好。”陶枝低头清理竹篓。
徐泽沿着碎石往上爬了一段,探了探风向,把松烟罐摆放在蜂巢斜下方一处凹槽里,湿布掀开,浓烟顿起,呛人的烟雾升到山缝间将蜂巢尽数吞没,不消片刻,就熏得里头的野蜂群轰的一声涌了出来。
一时蜂鸣声大作,离巢的蜂群在烟雾中乱晃,忽而又成群结队的游荡在山壁周围。陶枝紧张地望着半空中黑压压的蜂群,气都不敢出,耳边是一阵高过一阵的野蜂振翅的嗡鸣。
约摸过了一刻钟,烟雾变薄,山壁旁的野蜂已然少了许多,蜂群似乎散到缓坡上的花海中。
徐泽又重新摆上了一罐松烟,还用采蜜杆敲了敲蜂巢的外壳。这时滞留在蜂巢内的野蜂也飞了出来,一离巢便迷失方向,盲目的乱转。
如此又往复了半个时辰,徐泽朝守在下方的陶枝喊,“摆上竹篓,准备接蜜。”
陶枝依言钻进山缝,摆好竹篓便跑了出来。
徐泽用采蜜杆一捅,外头的灰白色的蜡质外壳便应声破开,金色的蜜浆也随之垂落,淅淅沥沥的滴到油纸上。
这竹竿太长,不好操控。
他尽量稳住腰身,用手臂轻轻挪动,末端的弯刀左摇右晃,在他几经调整后终于顺着岩壁割下一块蜂巢,“嘭”的一声掉落在竹篓里。
有了经验,接下来的几块蜂巢便处理得更加得心应手了起来。
割完蜜,徐泽把手中的竹竿一丢,钻进山缝将竹篓提了出来,甜丝丝又带着花香的气息瞬间涌了上来。
陶枝蹲下身看着一块块泛白的蜂巢,断裂处呈金黄色,里头淌出的蜜水粘稠得像糖浆一般,很快便铺满整个竹篓底部。
陶枝看得眼馋,“真想尝尝……”
“等会再尝,这周围还有不少野蜂,不敢在这儿解开罩衣。”徐泽把陶罐拿过来,“你扶着罐子,我把蜂蜜倒进去。”
“好。”
陶枝绕开飞在竹篓周围的野蜂,蹲下扶住这只敞口的黑色陶罐。
徐泽伸手将大块的蜂巢拿起来,丢进罐子里,剩下的碎屑和蜂蜜便兜着油纸一股脑往里头倒。
“好了,我们往回走吧。”徐泽把陶罐提起来放进背篓,又用油纸把口封住,用细麻绳系好。
他边拆解采蜜杆边交代:“等会往旁边林子里绕过去,不从缓坡上走,免得蜂群追过来,这罩衣也等走到半路了再脱。”
两人收拾好就动身,林中无风,一段路走得陶枝汗流浃背,好不容易从山坳里走出来,才终于解开渔网脱下头罩。
陶枝坐在地上,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拨开,擦了汗,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徐泽小心地解开麻绳,揭了油纸,捻了一小块巢蜜塞进她嘴里,一口下去,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吮了一口手指上的蜂蜜,大笑着说:“这趟来得真值。”
第68章
到家以后,陶枝烧火做饭,徐泽喂鸡浇地,吃完晌午饭两人都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身上清爽了人也舒服了。
蜂蜜罐子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两只狗崽也嗅到了这香甜味儿,舌头耷拉着,哈喇子流得老长,不停地摇着尾巴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徐泽擦着头发从卧房出来,大声唤它们,“大毛,二毛,过来。”
两只狗崽闻声回头,眼睛乌亮,迈开小短腿一颠一颠的跑,直往他脚上扑。
徐泽把帕子搭在肩上蹲下去,将这两只肥嘟嘟的狗崽从头到脚呼噜了一遍。大毛欢快地咬着他的裤腿,二毛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直哈气,露出一个软绵绵圆滚滚的小肚子。
他把放在墙根的竹编小球捡过来,用手掂了掂,突然抛远,两只狗崽立刻争先恐后的追了上去,大毛一马当先,衔住小球就利落地往回跑,二毛则落后一步不停的用脑袋去拱它。两只狗崽总算磕磕绊绊的跑回来了,大毛把小球身边放在徐泽脚下,又汪汪叫了两声示意他继续丢。
陶枝晾完衣裳过来,看一人二狗玩得正欢,笑着说:“它们一疯玩起来可就停不下来了。”
“难得陪它们耍一会儿。”徐泽拍拍手上灰,起身说:“这一大罐蜂蜜放在家中惹虫蚁,又怕放坏了,我想着自家也留上一小罐吃,余下的不如尽早带到镇上去卖了。”
“也好,早些卖了换成银子心里也踏实。我回头去翻一翻,寻一个密闭的罐子来装一些。”陶枝把油纸揭开,用调羹舀了两勺放在碗里,倒水冲开,端了一碗蜂蜜水给他。
徐泽喝了一口水,抬眼看她,“你爹娘那边要不要送一罐过去?”
“还是算了,我阿奶是个藏不住事的,送了去多半还要和左邻右舍显摆,弄得人尽皆知。上回你们捉了鹿,就因为有人眼红生了事,这回还是不要声张的好。等卖完蜂蜜,去糕饼铺子买几包点心送过去更为妥当。”陶枝说。
“那听你的。我去睡一会儿,等下半晌醒来了就去水田边上把地笼放了。”徐泽把茶碗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睡去吧,累了一上午了。”
“你不睡一会儿?”徐泽走过来搂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衣裳还泡着呢,你先去,瞧你,都困成什么样了……”陶枝用手推他。
“唔……”
他侧头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放开,“那你快些,我等你……”
等人进了卧房,陶枝坐着把碗里的蜂蜜水慢慢喝完,又把油纸封好,这才去后院洗衣裳。
也是一早才穿的干净衣裳,也不太脏,就是捂了一路汗湿了,她捶烂皂角,随便搓了一把,就清干净晾了起来。
等她回到卧房,哪有人在等,榻上的人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抱着枕头蜷在床边睡得正香,身上什么也没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