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房再说!”崔延昭牵住了她的手,握得发紧。
到了上房后,薛明英见院子里多了十来个金吾卫,还来不及问他们来做什么,崔延昭已是将领头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她,“阿英,他是刘进,陛下身边亲卫,武艺高强。等会儿你和岳母跟着他离开国公府,往庆州而去。”
“哥哥……”薛明英还想问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激烈的撞门之声,咚咚挞挞,挞挞咚咚,心像是被人捏紧了般,急促跃动,陡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别多问,你去里头和岳母快些一说,便和刘进离开,事不宜迟!”崔延昭松开了她的手,不舍地看着她,口中却是在催她快点到房中去。
“那你呢?”薛明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发急地问他。
“我留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别耽搁了!”崔延昭见她犹豫,狠下心道,“阿英!这不是为你自己,是为岳母,你要为她着想!快进去!”
薛明英一下子握紧了双拳。
顿了一顿后,提着裙子跑上阶子,咬牙进了内室。
崔延昭看见她进去,朝刘进郑重拱手道:“内子便拜托给刘大人了!若有来日,崔延昭必定想方设法报答大人!”
“崔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我等分内之时,陛下派我等来此,就是为了保护薛娘子和陆夫人!”
崔延昭见他措辞谨慎,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却也没多说什么,最后看了眼内室窗子,怕自己不忍心,赶在那人从内室出来前离开了这里,迈着步子向大门而去。
随着咚咚之声越来越大,沉重的门板之间已经隐隐有了松动之意,前后晃荡不已。
“再去搬两根柱子抵住。”
崔延昭冷静地发号施令,看着那似乎要不堪一击的门板,双唇抿成条直直的线,虎口把住了刀柄,想着国公府各处布局,默默算着等人攻进这里后,他有几分胜算。
他算得清楚。
若不送走那人,将那些金吾卫留在国公府,胜败许在两可之间,但一旦败了,后果他连想想都接受不了。
若让金吾卫送走她,敌众我寡,敌人是群亡命之徒,显然是场血战。但这场战即便败了,不过是他的性命交代进去,她还安然无恙。
她会被送到那人身边,好好保护。
崔延昭心中酸涩疼痛,却又无法自抑地笑了笑,无论如何,在他还活着时,她总是他的夫人。
也许她本就不属于他。
是他偷来的这一段弥足珍贵的日子。
崔延昭盯着那被摇撼得摇摇欲坠的大门,再一次握紧了掌中的刀柄,与安排好的人点了点头,慢慢向里头退去。
“砰!”的一声,有块门板轰然倒下,从西北而来的把把弯刀探入了国公府内,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为首之人身上衣袍被血迹染透,眼神中暴烈兽性烁动,逮着一人便问道:“薛玉柔在何处?薛明英在何处?说!”
等人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他将弯刀径直捅进了那人心口,又抽出来,踩着那人方才泼溅而出的淋漓鲜血,踏步向里而来。
血腥气朝国公府内蔓延而来,李珩所经之处,几乎都变成了血泊地狱。
崔延昭突然领着留下的数人现身,迎了上去。
如他所料,寡不敌众。
他被四五个人一齐压制在地,刀尖被迫掉了个个,被人齐压着朝自己脸上刺来。
他脑中闪过那人的脸,痛意与不舍齐齐袭来,手上又凭空生出了些力来,硬生生凭一人抵住了四五人的力气。
但人力终究有尽。
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门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如狂怒的风般卷进了国公府,转眼之间,已将那些西北不速之客斩杀殆尽。
李珩更是被那位新帝亲手射杀,倒下时脸上还带着不甘。
崔延昭撑着站了起来,再次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新帝,他不想以狼狈的姿态,哪怕他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位新帝,那人许会被保护得很好,不会有今日这般性命之忧。
“她呢?”
崔延昭竟从这位新帝的话语中,听出几分颤抖之意。
“她被我安排离开了国公府……”
“哥哥!”
陡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李珣获了新生,他竟有些老天待他不薄之感。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他没让那个人伤了她!
“哥哥!”
可她一声声急切的哭喊,却让他陡然却步,一瞬之间,他感觉到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像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她叫的不是他。
他也答应过她,不再纠缠。
崔延昭本以为这位新帝会借此机会站到那人面前,告诉她是他救了她,但出乎他意料的,那位新帝就那样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离了这里,仿佛从未到过一般。
他无从得知这位新帝的心思,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愿意放手……
但他一看见那人身影,便没再想下去,冲过去捂住了她的眼,道别看,“阿英,这里太过血腥,回去上房再说。”
他只知道,她已是他的妻子了,谁也不能抢走她,哪怕那人是皇帝。
被捂着眼,薛明英从始至终只听见了几声马蹄声。
她不知有人曾来过。
第54章 不能失去她。
短短十来日内,上京又迎来场惊天动地的翻覆,这次的手腕比新帝登基前还来得强硬狠辣,凡是与过去那位晋王有过沾连的,重则抄家,轻则贬谪,朝臣们见了不敢多言半句,都知道造反之事乃是逆鳞,触碰不得。
只是没想到连太上皇也受了牵连,紫宸殿连人带物被一搬而空,近乎驱赶般,太上皇连带其皇后妃嫔,被勒令入了金谷园居住。
名为尊养,任谁都看出新帝对太上皇动了怒,刻意将其囚禁在里,每日叫人诵念太上皇曾欲叫人送去那位反贼手上的圣旨。
其中“朕欲立爱子为储”一句,总让诵念的太监吓得一抖,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就嗅出其中的刀光剑影,暗暗心惊不已。
太上皇更是怒骂逆子二字,想要从座上起来,却被两个太监强压了下去,逼着听完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十来日后,他偶然从那些太监口中得知那个好儿子不曾立后,后宫之中也未曾有一二妃嫔之时,愣怔过后骤然大笑出声,不住拍着扶手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一个理由!朕与那个疯女人生的好儿子,倒是个情根深种的混账,为了个女人,将他父亲逼到这般处境!”
太监们又过来按住了他,他用昔日帝王的威严看了眼这些人,这些人不由心中一惧,手劲松了松。
太上皇揉了揉手腕,笑意仍残存唇畔,冰冷地如同下谶般道:“可惜霍家的血脉里头,便没有得偿所愿这一说,他母亲是,他也是。即便得到了那个女人,她也是嫁过人的,永永远远会有个丈夫在心里头,消磨不去。”
他想着竟有些平静下来,笑意越发微妙。
老子儿子,敌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只是他觉得,这个儿子,即便登上皇位又如何,还觉得快活吗?他已叫他失去最心爱之人,从今往后,他定然要耿耿于怀,与那人嫌隙频生。
当初不过想压一压他,现在看来,倒是朝他心里头插了柄利剑,才有今日一剑诛心。
等太监将这些话传回去后,再回到金谷园,带回了新帝的一道旨意。
特开圣恩,允应太妃自择良婿,成婚之日,自可出金谷园,不受禁令拘束。
太上皇听见了脸色骤变,当即要冲上前将圣旨撕毁,传旨太监抬手后退,没看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应太妃,昔日贵妃扫了眼,笑得颇有深意道:“这是陛下亲旨,太妃可不要辜负了。”
应太妃脸色唰得一下发白了。
这便是说,若她不按照旨意而为,便是违逆圣旨,只剩个死了。
“妾……领旨谢恩,请陛下放心,不论用何法子。”
她声线颤抖,却不曾稍加犹豫,转眼间便下了决心。
好赖她总是要活的,既然有能离开金谷园的机会,她总得握住,她不能和这个失了权势的疯子在这里一辈子。
没了皇位,空有个太上皇的名头又如何?不知何时便再度触怒那位新帝,连累她赔上性命。她到他身边是做贵妃的,不是来当日日性命悬于刀刃下的阶下囚的。
“贱人!你竟意欲背叛朕!”太上皇听出她话外之意,一时气得发急,想朝她扑去,走了几步踉跄地倒在了地上,眼仍死死瞪着她道,“朕待你不薄,除了后位什么没给你,你就是记恨朕第二次没有立你为后,朕让人打压了你哥哥,你疑心是朕让他杀了你哥哥,你一直记着……”
她脸色未变,不曾辩驳半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容安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时,还未下朝,好不容易等到下朝了,主子回到了太极殿,他送了杯茶进去后,觑着空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未加删减地一一述了,之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等着主子发话。
“知道了,派太医勤去就是,别的不用再管”,李珣随手打开封折子,边看边道,“若程昱送人回来了,叫他进来。”
不久后程昱匆匆赶入,行礼道:“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陆原回去了?”李珣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眼。
“是,齐国公已回去了,奉陛下旨意,臣将他送到了家门前。”
“你可有见到……”李珣顿了顿,想到她后长指一僵,在桌案上轻轻触落,铿然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程昱听见了,眉峰一震道:“薛娘子安然无恙,还与陆夫人一起出来迎了迎齐国公,臣见她脸色尚好,想是缓过来了,没因那天的事受惊太过。”
“是吗?”
李珣突然想起方才所闻,那位太上皇所说的一句话,她是嫁过人的,永永远远会有个丈夫在心里头。
丈夫是女子的定心骨,想来有那个人在,她有再大的惊吓,也该平定了。
况且还是她口中的哥哥。
他神色开始晦暗不明,久久地未再说下一句话,程昱不敢催,默声等着。
“继续派人跟在她身边,那天的事不能再有,两个人不够,你亲自去挑。”
程昱答了声是,又小心翼翼道:“还有件事要禀告陛下,臣离开时,留意了一耳,正好听见陆夫人催着薛娘子回岭南去,说趁着秋日路上好走,最好是三四天内便动身……”
“若没有这场战事,她本就打算回去了罢?无妨,让她走,让她离开……”
说着说着,想到那天听见的几声“哥哥”,叫得那般依依,他心火焦灼,无法在座上坐得安稳,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大掌一推便推开了窗子,秋风溢了进来,吹得人彻骨清醒。
“你出去,朕一个人静静。”
李珣站在风口前,玄色龙袍随风猎猎而响。
不再说那些违心的话。
有什么掩饰的必要?
他就是想她留下,想她留在身边,想保护她,想做她的丈夫,她口中的哥哥。
日思夜想。
想到浑身如虫蚁啮咬,身不由己。
忍不住想在她面前撕毁那些诺言,只要能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