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英亲自领悟过。
而今,算是柳暗花明,获了新生。
她心头生起了从前对那人的感激之情。
不论如何,他到底与那人不同,明明可以却没毁了她,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衷心愿他从此是个明君天子,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名垂千古。
薛明英合上车窗,靠在车壁之上,缓缓地舒出口长气,慢慢地露出了尘埃落定般安心的笑。
等回到国公府,天已亮了,匆匆赶来的秦妈妈将她从马车上接进府里,见着那送来的马车上坐着的车夫都是眼生之人,看一眼仿佛能将人腿吓软。赶紧将她接了进来道:“小姐大早上出去到了哪里?昨日夫人问了几次,还是国公爷帮着敷衍了过去。”
薛明英笑笑道:“有些事,去了远些的地方。”
她本要去上房见母亲,秦妈妈见她眼还肿着,哭了很久的样子,又想起方才那马车、车夫都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想到就要登基的那位来。
想问清楚,又怕自己问出什么来,想了想,还是将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勉强笑道:“小姐先洗把脸罢,从外头赶回来,路上风尘多。”
薛明英点头道好,便先洗漱了一番。才刚用巾子擦干了脸后,听见侍女声传来,说姑爷到了。
她脸上露出喜意来,想着那人果真说话算数,转身出了房门,兴冲冲地奔向那人。
“哥哥!”
她踏着绣鞋连连下阶,长裙扬在空中,就那样投入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热泪含在了眼眶。
昨日有些时候,她当真以为再见不到他了。
“阿英别哭”,崔延昭柔柔地道了声,倒也想和她温存,只是还有旁人在,便提醒她道:“我没事,不过是场误会,是程大人亲自送我回来的。”
薛明英从他怀里抬起头,见他脸上还好,除了憔悴些,不像受过刑的样子,慢慢安下了心,回过神,离了他怀里,看向他口中所说那位程大人……
是程昱。
她还记得在那院子里,先是这位程大人拦着不让她走,后面还亲眼目睹了她被人扛在肩上,弄到了马车上。
她的绣鞋也是他捡的。
面对这样的人,薛明英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在哥哥面前表露,抿了抿唇后,淡淡地说了声,“多谢程大人送我家郎君回来。”
程昱一见到她,眸中的诧异就未曾消失。
他本以为,主子让他放了崔延昭,是因为得偿所愿,便不打算再对这位岭南来的崔长史做什么。
可没想到会在国公府再度见到这位薛娘子,还是在今日,主子的登基大典,也本该是这位娘子入宫的日子。
主子做了这么多,不就是要将这位薛娘子留在宫中吗?怎会放她回了国公府?
这一疑惑未解,又亲眼见到这位娘子投入了旁人怀里,委实没想到在主子面前那般强硬不屈的一个娘子,在她口中郎君面前,却是要人呵护哄着的娇娘子姿态。
但他只觉得手脚生寒。他作为局外之人看着都觉刺眼,若是叫主子亲眼见了……
他简直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也不敢在这里多逗留,回了那位娘子后,便连忙说自己身上还有事,辞了去。
他知道这位娘子身边有不少暗卫,少不得要记下这等事,若记下他在场,主子除了看那些暗卫传来的密信,还将他叫过去问起内中详情来,只怕他要吃大亏。
还是躲了去好。
薛明英见送走了这位东宫之人,松了口气,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崔延昭,确认他好好地站在自己跟前,才如释重负地朝他笑道:“哥哥,你没事就好!先……先去洗一洗罢,等会娘醒了,我们一起去见她!她这些日子总是提起你,我没敢和她说你去打仗的事,只说岭南一时脱不开身,你才没来上京。”
崔延昭却将她方才见到那位金吾卫大将军的神色暗暗记了下来,从抵触到松了口气,他都看得分明。
他比她知道得多,这位金吾卫大将军是那位储君的左膀右臂,许多事那位储君不便去办,便都落在了这位金吾卫大将军手上。
那日将他从院子里押走的是他,今日送他回来的也是他。
在这短短的一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又是如何说服那位储君,将他放出来的。
“怎么了?”薛明英见他看着自己,却不动,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崔延昭压下心中乱麻,揽紧她抱了一抱,才觉得心落在了实处。
等他沐浴完,两人同入了上房,薛明英坐在床畔,替母亲往身后垫了个引枕,帮她坐了起来。
薛玉柔握住她的手,一面又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青壮郎子,快一年没见,倒是又成熟稳重了许多,有些他父亲样子了。
她看得满意,见他跪下说着小婿来迟,还请岳母原谅,赶紧让秦妈妈扶了他起来,请到位子上坐着。
她笑道:“自家人行什么虚礼?延昭,从岭南赶来,一路辛苦了。”
崔延昭含笑说没什么,又看了眼薛明英,温声道,“我代父亲去底下办事时,多有赶路的时候,来上京算不了什么。倒是阿英,她从小便得岳母养在闺中,这次一得知岳母的消息就从岭南赶来,一路风餐露宿,定然不惯,比我要辛苦万分。”
薛玉柔笑着看向薛明英,“阿英,你听听,你哥哥是心疼你了!”
笑着又咳嗽起来,她病还未好全,大夫交代要静心养着,少些大喜大悲。
薛明英替她叩着背,急道:“娘先别说话了,坐坐便躺下罢。”
崔延昭也倒了杯茶送过来,薛明英接了,送到了母亲手里。
薛玉柔抿了口茶,见这两人默契登对的样子,暗暗点头,摸了摸薛明英的脸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高兴。只要延昭待你好,便是不来这里,比让我吃药还叫我病好得快。”
薛明英眼圈红了起来,叫了声娘。
薛玉柔将她搂在了怀里抱着,崔延昭见母女两个亲近,便退到了自己方才位子上,含笑守在一旁。
之后,薛玉柔又感慨道:“延昭,你不知道,我写信去岭南时,虽笃定你母亲和你都愿意,但久等回信不来,我心中还是有些发慌,怕你改了心意。”
崔延昭忙站起来道:“不会,我待阿英之心,绝不会改!”
薛玉柔要他坐下,笑道:“不过是闲谈,你这般多礼,哪里还像家里人?”
薛明英却想到什么,暗暗地瞥了那人一眼,有些委屈。
“阿英?”崔延昭不解地看向她。
薛明英哼哼道:“之前我给哥哥也寄了信,哥哥就没回我。”
他还义正辞严地在母亲面前说待她之心绝不会改。
不回她信的那阵子肯定是犹豫了。
在岭南她没记起来,被母亲一说倒全想起来了。
“你何时给我寄的信?”崔延昭愣住了,“我从未收到。只有岳母写的几封家信送到了母亲手里,我还在里头找有没有你对我说的话。”
薛明英也愣住了,“我写的信是和有次家信一起寄出的,若是家信到了岭南,怎么找不到我写的信呢?总不能是有人将我写的信特意抽了出来……”
忽然之间,她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渐渐低下声来。
又扯起嘴角笑笑道:“也可能是我不小心,没塞到信封里去。反正都是过去之事,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崔延昭见她刚才还眉头紧蹙,想着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的模样,想到什么之后反而遮掩起来,心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喉中涩得发紧。
她想到了谁,在包庇谁?
平地惊雷般,远处传来几声重重的鼓鸣,一下连着一下,含威带势,听得叫人心惊。
登基大典礼成,新皇即位。
第49章 何为万箭穿心。
薛明英陪了母亲整天,等天色渐晚,她在上房吃过晚膳后,和崔延昭回了自己房中。
床帐放了下来,烛火未熄,朦胧的轻纱帐影之后,薛明英在换着寝衣。
这是她在岭南养成的习惯。
有次睡前她要去屏风后换,被人从身后轻扣住了手腕,让她就留在帐里,不用特意避开他,他不看就是,难不成不信他?
她当然信他,比谁都信,便答应了。
可今日好像有点儿不同。
在她褪下外裳时,他确实和过去一般背过了身,但在她脱了里衣,正换着白得微微发透的寝衣之时,却感觉身后隐隐有道视线传来,兀得一颤,疑惑地回过头去看他,“哥哥?”
崔延昭视线死死落在她腰侧,即便寝衣覆于其上,刚才那一眼看到的陌生又极具占欲的掌痕久久浮现在他的眼前,无法忘记。
顺着那掌痕形状,他甚至能想出那人是如何从她背后按住腰侧,感受了她腰间温腻后,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掠夺的。
崔延昭压下心中那股肆意疯长的妒意,更有股无力,上前替她拢了拢衣襟,见她对自己不请自来微有些诧意,温声笑道:“午后那阵子岳母不是还问了孩子的事,阿英可还记得?”
才发生的事,怎么会忘?
薛明英脸一下子红了。
母亲确实是问了几句,她正要说不急,顺其自然就好,他却抢着应下,说不会让母亲失望。
要生孩子,两人自然要更亲密些,她懂。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岭南时他许是知道她不惯这种事,与她亲吻到至热之时,也不过按着她入怀,滚热的呼吸密匝匝地吐在她耳边,却始终未曾更进一步。
有时她都觉得他忍得太难受,想让他别忍了,反正早晚总会有这么一遭,她受着就是。
话到嘴边还是没开了口。
那些时候他气势实在惊人,呼吸灼热,手上的劲也大得厉害,让她身上都起了小疙瘩,整个人不由胆怯。
“愿不愿意?阿英,你愿不愿意?”
崔延昭将手掐在了她腰间,将她抱坐在腿上,抚着她的下颏微微抬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看到她的心里。
见他问的果然是这件事,薛明英迟疑过后,还是点了点头,伸出双臂抱住了他,闭了闭眼心一横道:“来罢!”
崔延昭被她扑抱,看得分明。
她虽迟疑,却从未抗拒,又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便猜到她是单纯畏惧此事,并非不愿同他更进一步。
眼中便多了抹笑意,指尖在她腰侧摩挲了一番,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不急。真让你有孩子了,回去路上怎么办?”
薛明英睁开眼,见他开始说笑,没打算和她做那些画上之人才会做的事,身骨放松了些,坐在他腿上,语气微微上扬道:“那就,回岭南再说。”
她看那些画上女子脸上神情或是紧绷或是忍耐,都不大好,想来那些事也不怎么痛快,能迟些最好。
不过她也知道,也就是哥哥才会这般待自己,换了旁人,只怕逼着她做那些事都会,又想到在岭南时哥哥待自己的好,沉下眼想了想,过了会儿,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哥哥,其实那天我收到你的消息了,昨日也去了那户人家,可我到的时候,却听说你已经被人押走了,那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