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下了那身常穿的胡袍,难得穿起宽大的水红色衣袍,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脚踩木屐而来。
因为是刚刚沐浴完,魏危的长发披着往下滴水,捋到耳后,一点点滴落在脖颈,靡颜腻理,气质平添几分疏懒之意。
如画卷中白描的海棠忽然被人点上粉红的色彩,面对面靠近了才能感受到魏危面容冲击力,乔长生一时呆愣在原地。
“……”
陆临渊见此情形,嗤笑一声:“乔先生这样也好意思叫我做君子呢。”
乔长生僵着的目光动了动,回过神来:“我并没有看见什么。”
陆临渊:“刚刚脖子伸得和鸭子一样,现在和我说没看见什么。”
乔长生觉得陆临渊和自己简直就是天生的冤家。
“陆临渊,你不要乱说话!”
魏危抬起清凌的眼睛,蹙眉:“刚刚你们在房间外边我就听到了,在吵什么?”
乔长生:“……”
陆临渊:“……”
两个人顿时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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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夜幕中,显出来一丝挣扎的金色。
片刻后,云雾消散,太阳的光芒势不可挡从昏朦的天际一跃而出。
乔长生和陆临渊自然是不能在魏危面前交代刚刚在聊什么的,两人难得心有灵犀糊弄过去。
魏危也不太在意,吃过饭交代明日早起赶路,便回了房间。
转眼又是一天,到陈郡主城外,三人验过过所,马车缓缓驶出,一直到郊外,中间路过几个零散的乡镇,又是一天一夜。
到陈郡与荥阳边界处,已是两日后了。
此后三日,几乎没什么看得过去的歇脚处,陆临渊与魏危对视一眼,魏危将缰绳递给他。
郊外烟火微渺,陆临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色,问:“不要紧么?”
魏危:“不要紧。”
她撩起帘子,见乔长生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神色比头几日要好很多。
自乔长生从儒宗出来行走江湖后,每晚都跟着陆临渊与魏危练小半个时辰。
两位都是江湖绝顶高手,教一个病恹恹的乔长生几乎算得上大材小用了。
陆临渊按照他的体质,每天循序渐进加练。魏危从前指点过百越一些小孩,她按照十几岁孩童的标准指点乔长生,也颇有成效。
乔长生也不妄想要成为什么江湖高手,但这样慢慢调理,总有恢复到常人体质的指望。
乔长生见魏危进来,稍稍挪了挪位置,本想再给魏危腾一些地方,却看见她朝自己摇了摇头,食指竖起放在唇上,作了一个嘘的手势。
周遭死寂,只有马车向前的声音,乔长生眼中有一瞬的纳罕,便停在原地没有动。
魏危坐到了窗户的另一边,语气淡淡:“……你说,带着铃铛爬别人的车顶上会不会太过明显了点。”
马车顶上那人闻言瞳孔紧缩,脸色剧变,当即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她也不得不离开。
只是一瞬间的事,魏危开窗而出,手只是轻轻攀住了马车顶,身子于半空一折,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下一秒,霜雪刀瞬间出鞘,像是忽然从黑暗中刺出,空气中杀意爆开。
少女冷汗都下来了,当即扔出一枚暗器,紧急逃命。
暗器没有阻挡住霜雪刀分毫,被刀刃转瞬挑落在马车顶,发出清脆的声响,
“!”
太快了,少女此生所见之人,只有她师兄有这么俊俏的轻功。
刚刚如果不是对方顾及着不想破坏马车,恐怕她连跳下马车的时间都没有。
少女身形一闪,骂了一声。
她看错眼了!
她以为拿走那把香水海那个男子是三人中功夫最好的,从没想过三人中持刀的女子会这样厉害!
魏危的压迫感太强,少女连头都不敢回,朝着不远处一座小树林处一路狂奔。
而魏危身形轻巧,甚至感觉并没用什么力,就能紧紧跟在她身后。
草木葳蕤,火光摇晃。几缕虚弱的阳光从山的那头透过来,那是残阳之辉,也像她生命的倒计时。
嘭、嘭、嘭。
心脏在少女胸膛中狂跳。
终于进了小树林,少女身形灵巧,穿越在沙沙作响的草木之间,竭尽所能借助地势与魏危周旋。但对方就和鬼魂一样可怖,总能追踪到她的藏身之处。
少女抬袖甩出无数暗器,魏危只随手用霜雪刀拨了几下,就全部挡下,她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缩短。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
树影簌簌发抖,眼看就要避无可避,少女咬牙,想着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拼了!
速度猛地一坠,少女蹬树转身,手腕一翻,腰间一柄软剑如挑亮的一线萤火,转身直刺魏危而去。
魏危依旧没什么表情。
然而在这种境地,越是平静,就越显出凛冽的气势,更不用说她那把霜雪刀,比少女的软剑更狠、更快!
时间在这生死之间被拉得极长,仅仅一剑而已,那沛然难当的力量就像是镰刀割草一般切开了她的佩剑。
“……”
琴破弦断,万籁俱寂。
那足以将少女劈成两半的长刀,就这么安静地停在少女的头顶。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逆流,少女面色惨白,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第51章 靺鞨
夜幕逐渐降临,天色墨蓝。
城郊的傍晚,出行的客商寥寥,陆临渊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
两匹马自己闲闲往前走着,夕阳落在它们前面,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陆临渊俯身撩起后头的竹帘,原本不大的马车里,乔长生已自觉退到了魏危身后,而魏危正盘坐在当中,一下一下点着霜雪刀柄。
车角挂着的一盏琉璃灯照亮眼前场景。
在树林里被魏危捉到的人被反手绑起,浑身上下和螃蟹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此刻正在马车一角闭目装死。
陆临渊狭长的桃花眼微弯,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啊。是为了香水海追来的吗?”
听到“香水海”的名字,少女眉睫一颤,缓缓睁开眼。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发并不长,只有后脑勺的一溜长发被编成了小辫落在后面,缀着黄金做的小圆珠。
她的掌心与虎口均有薄茧,一看就是练家子。而双手手腕缀着一圈金铃,被随手摘下的绿叶塞紧了,发出的动静很轻,所以一直坐在马车中的乔长生一点都没察觉。
少女的目光咬着陆临渊腰际那把香水海:“是。”
三人皆看着她,少女鼻梁比平常人要更挺直些,有着兽一般的眼睛,被琉璃灯照着,清清楚楚显出奇异的琥珀颜色。
难怪前几日在姜让尘那边与乔长生抬价时,少女始终带着幂篱,不肯露出一点面容。
乔长生仔细看着少女的眼睛,心中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你不是中原人。”
少女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看见她这双眼睛就面容失色的人,不由嗤笑了一声,挑衅道:“我自然不是中原人,只有你们中原人才会如此仗势欺人!”
“……”
可惜眼前三人中,两个是百越与中原的杂种,目前唯一的中原人乔长生正在沉思,也并无太大反应。
激怒失败,少女郁闷得快着火了,想起刚刚被魏危追杀那一幕,不由抬眼看向她:“你刚刚斩断我剑的那一刀……你真的是用刀的吗?”
那样力道,她都要以为魏危是练弓箭的了!
说着不甘心地努了努嘴巴,示意陆临渊的方向。
“我承认你是厉害,可若来得是他,我未必会输。”
魏危无情戳破了她的幻想:“要说实话么?你太菜了。菜得以至于到来的是我还是他,都没什么分别。”
都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魏危语气客观:“他的剑法可以顶十个你。”
少女:“……”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女脸上憋红一片,蹦跶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和陆临渊一决高下,无奈绳子捆绑的手法太过粗犷,她一个鲤鱼打挺,躺在了地上。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魏危修长的五指间有寒光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少女并没有看清什么,就听见她淡淡开口:“如果是为了香水海,剑客倾心一把剑,痴愚至此,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你不是剑客,而是刺客。”
少女闻言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双目圆睁,看着对面三人,大声说道:“我是个剑客!”
魏危看了她一眼,将之前捡回的几枚暗器扔在地上,哐当一声,全数落在了少女面前。
“袖箭,飞蝗石,金蚕丝,蝴蝶镖……这些都是暗器。”
魏危看着她:“腰中软剑,也是刺客常用。”
刺客用剑,要轻巧便携,隐藏气息,一招突袭。刺杀并不需与人纠缠,但凡多争斗几招,发出动静引起人注意,都可能造成任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