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猜他们说了什么?”
思齐峰主亦笑亦怒,被他身后的侍卫拖拉着。
“你能猜到的,是不是?你的母亲因为生你而死,所以百越容不下你,你是被百越巫祝亲自丢弃的弃儿。徐潜山……哈哈……徐潜山其实也不想要你,他的师弟因为百越女子至今下落不明,他厌恶百越至极,当时其实也不想要你!”
思齐峰主倏而狂笑,他怨恨又疯癫看着陆临渊,来来回回说着那些话:“你是中原和百越的杂种。百越不要你,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巫咸的儿子流落儒宗,徐潜山也不想要你,否则怎么会让你做儒宗的试剑石——所以你该死的,你早该死的!”
陆临渊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他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个如痴似狂的男子。
孔成玉眉头一皱,果断下令:“堵住他的嘴。”
兵卒立马抓着思齐峰主的头仰起来,塞进去一块粗布,他挣扎起来,喉咙转瞬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然而令他窒息的并非那块粗布。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何时,魏危单手制住思齐峰主。她的五指缓慢收紧,眼睛眯起,盯着他看,如同看一只待宰的公鸡。
他的脖颈处顿时传来骨骼被挤压,细微碎裂的声音。
众人皆被魏危这无声无息的杀招心惊,有些人是第一次见魏危出手,他们这才意识到,若是魏危想,儒宗任何一个人都能死在她的刀下。
思齐峰主的挣扎随着逐渐收紧的力道戛然而止:“……”
百越巫祝狂妄又嚣张的印象还停留在思齐峰主脑海中,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孔成玉或许不会杀了他,但他不敢保证这位喜怒无常的百越巫祝会不会。
“就因为听见了魏海棠与徐潜山的一场对话,你从此道心破碎,走上这条不归路?”
魏危轻轻笑起来,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真真假假,如此矫饰,骗过自己已是不容易,竟还想着让别人信这样的蠢话。”
徐潜山与魏海棠有私交,他就觉得徐潜山两面三刀,陆临渊有百越血脉,他就要逐陆临渊出师门。卑鄙龌龊之流,贪心不足蛇吞象,却偏偏还要美化自己,把自己所有错处的选择归结于他人。
“……”
魏危看着她,虎口似乎没有用什么力,众人眼睁睁看着对方面色由红转白,孔成玉都要以为魏危真的要下杀手了,正阻拦,魏危忽然松开手。
她一松开手,思齐峰主顿时瘫软在地,嘴里一片咸腥,浑身冰冷至极。
陆临渊顺从地被魏危拉过来,虽然不知道魏危想做什么,他还是低了低头,另一只手自然地一起牵住。
魏危平静开口:“陆临渊是我的人。”
孔成玉面无表情,楚凤声啧啧两声,燕白星吃惊又有些难过之余,忽然猛地转头看向陆临渊,果然见对方露出那令人恶心的高兴表情来。
呸!
思齐峰主最终被被两名兵卒拖向殿外,石流玉预备进门时候正好与他错身而过。
小仙鹤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位思齐峰主已毫无反应。
阴霾的重云被驱散,远处传来遥遥钟鸣。石流玉回过神来,跨入门槛。
他在魏危与陆临渊面前站定,作揖。
“巫祝,陆师兄,掌门醒了。”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石流玉束着的青色发带。
他垂下眼睫:“他想要见两位。”
第109章 少壮如云老如雪
徐潜山醒了。
这一句话由石流玉说出来,其实代表了很多意思。
几个月前,儒宗掌门昏迷不醒,儒宗群龙无首。
先前各人还压抑得住心思,但是眼见徐潜山果真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情况危急到了已不能见客的地步,那些暗处蛰伏的势力才终于舍得撕下面具,搅弄风云。
然而孔成玉等人都知道,气虚力竭昏倒是真,但借此放权作饵,钓出儒宗钻营倾轧者也是徐潜山的一步棋。
孔成玉从开阳回来是收到了云胧秋靺鞨异动的密信,同样得到了徐潜山的消息。
为了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鸱鸺毫无顾忌地出来,徐潜山一遭撒手,一概不管,任儒宗被搅得一潭浊水。若不是孔成玉回儒宗,有个位高权重又对儒宗了解的外人在场,儒宗指不定成什么样子。
孔成玉就这么一边在儒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一边与云胧秋往来通信,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来用。
终于等到陆临渊回来,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搞得关了进去。孔成玉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与徐潜山商量好了,没想要此人根本就是生无可恋,屁事不干。
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局仿佛仍在眼前,徐潜山居然真的坐得住。如今尘埃落定,他才终于舍得昭告儒宗他醒了。
孔成玉皱眉,但也没开口说什么,陆临渊倒没有忌讳,轻笑。
“老东西看了这么久的戏,总算是醒了。”
孔成玉目光扫他一眼:“徐潜山醒了,最高兴的应该是你。”
徐潜山只要不死,他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儒宗掌门,陆临渊就还是一人之下的掌门弟子。
但陆临渊显然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只是笑了笑,随后看向魏危:“你想见他吗?”
魏危说:“我有话想要问他。”
魏危抬步向前,风卷起她的袖口,石流玉躬身抬手,为她带路。
孔成玉与陆临渊交代了几句话,事关重大,陆临渊点头应下。
等他抬头,魏危的背影已远,陆临渊正欲追上,却被一把横亘的刀拦住了路。
“……”
刀鞘上缠绕着一圈粗麻布,隐约可见几处磨损的痕迹,是杀人刀。
陆临渊微微一顿,目光顺着刀鞘缓缓上移,映入眼帘的是燕白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燕白星大约是顾忌着魏危的面子,没有在山门前拔刀,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拦在陆临渊面前,活像对方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陆临渊静静等着,燕白星看着他憋了半天,才硬邦邦丢下一句话:“……你养得起巫祝么?”
陆临渊桃花眼讶然一挑:“我以为你会对我说,‘就你这样的也配进百越的大门’?”
燕白星恼羞成怒:“闭嘴!你以为我不想说!”
但陆临渊他还真有百越血统!
燕白星看着陆临渊,深吸一口气,强按捺住想要拔刀的冲动,握刀的手硬生生绽出了青筋,开口:“陆临渊,你是在中原长大的,你知道她平日里穿什么衣服,吃的什么东西,用的什么器物?
“你知道木槿长老是如何养的她,你知道十二尸祝为她所用,你知道百越有多少人,她手中的权力有多大?”
“你去过百越祈禳堂吗?你见过身为巫祝的魏危杀伐决断的样子吗?你知道百越有多少钦慕巫祝的少年,你知道历代巫祝有多少巫儿,你凭什么叫巫祝喜欢你一个?”
“……”
这听起来,陆临渊在百*越颇有些“祸国殃民”的名声。
陆临渊低下头,抬手轻轻拂开了那把刀鞘,笑了一声:“这些问题我其实也想了很久,但后来发觉其实都不重要。”
燕白星一愣,只听眼前人抬头望他,诚恳开口:“因为魏危现在喜欢我。”
“……陆临渊!”
燕白星拇指抵着刀镡,忍无可忍准备拔刀,却听见对面那人平静如雪的声音。
“我是魏危的人,除非有一天她把我抛弃了,不想见我了,我才会离开她。”
“中原或是儒宗的这些人,或许救过我,或许教导过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借我影响到魏危。”陆临渊叹了口气,“我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中原的道义,我不会阻拦魏危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也不会让她为我做任何事情。”
他说:“我不可能为了让自己心安,去求魏危允诺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燕白星听了半天,自动过滤掉无用的信息,勉强被“不会阻拦”一句安抚到。
陆临渊倒是很清楚自己小白脸的身份,燕白星脸色好看了些许,哼了一声,让开了道,但不过一瞬,他忽然醒悟,大声开口:“等等,你这不就是在吃软饭吗?”
陆临渊留给他一个微笑。
燕白星:“……”
不要脸!你们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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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等了陆临渊已有了一会。
她倒没有不耐烦,反而很有兴致地俯瞰烟雨儒宗,微风鼓荡起巫祝鲜亮的常服,是陆临渊雾蒙蒙眼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察觉到有人赶过来,魏危站在门口,回头询问:“怎么这么慢?”
魏危在等自己。
隐隐约约的一个念头冒出来,这和“魏危回来找自己”“魏危亲了自己”一样,都给陆临渊带来一种血肉生长般舒适的满足感。
非常容易被满足的陆临渊笑了笑:“燕白星刚刚找我切磋。”
也不能算是假话,燕白星在早上确实找过他打架。
魏危便问:“结果如何?”
陆临渊:“十战九胜。”
魏危停住脚步:“那一败是怎么回事?”
陆临渊眸光一闪。
魏危看出什么,移开视线,淡淡:“不必留面子,输了就是输了,我们百越的人还没有到输不起的地步。”
陆临渊目光垂下,声音依旧温柔:“我想着,燕白星毕竟是你的人。”
魏危皱眉:“燕白星是燕白星,我是我。你能亲我,难道还能亲他吗?”
陆临渊:“……”
进了玉函峰的大门,往来的医童路过行礼。他们似乎知道魏危两人是来见谁的,不等开口询问,每到一处隔断都会有新的医童出现,一个接一个带着魏危两人往深处走。
这段路漫长又昏暗,等魏危掀开重重叠叠的幕帘进到最高层最里边时,眼前骤然一亮。
有风穿堂呼啸而过,骤然将昏暗与阴冷的气息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