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子近臣
殿内气氛因孔成玉的离去变得微妙起来。
孔成玉一走,除了以魏危为首的百越诸人,还有大少爷慕容星雨,儒宗便是一个外人也无。
慕容星雨看着孔成玉带着一干官员离开,咂舌:“这就是你的莫逆之交,陆临渊?刚刚我还有些感动则个,现在她就扔下你跑了?”
陆临渊瞥他一眼:“孔成玉背后是儒宗孔家,儒宗背负骂名对她半点好处也没有,肯为我做到这一步我该心怀感激才是。”
他一顿,又道:“慕容少主,你现在走也来得及。”
慕容星雨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手中折扇轻轻摇晃:“嗳,你就把我们之间的交情看得这么浅薄的?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慕容家就没怕过儒宗!”
慕容星雨原本自己一番话会得到陆临渊动容的回答,相拥而泣他也不指望,起码也有“好兄弟,你这真心我自当记住”一句。
结果他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回头一看陆临渊与那百越巫祝在那咬耳朵说话,说着说着还把自己桌子这边的糕点端走了!
陆临渊把糕点推给魏危:“这茶闻起来太苦,水晶楂糕倒是不错。”
慕容星雨:“……?”
儒宗仆役鱼贯而入,脚步轻缓有序,收走官员走后留下的茶盏,并添上新茶。
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殿内。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缓和的信号。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收拾的动静,等到仆役离开,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众人大多喝了一口清茶,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思齐峰主看向魏危,站在后头的楚凤声一瞥他,淡笑开口:“陆临渊是我百越巫咸流落在外的孩子,我们巫祝坐在这里情理应当。”
思齐峰主唇角抽搐,又移开目光,看向慕容星雨。
慕容星雨挑眉敲扇:“我与陆临渊自小交好,情同手足,就算这番他要倒大霉,我怎么能弃之不顾呢?”
“……”
这就是不愿意离开的意思了。
眼下儒宗也确实请不动他们两尊大佛,思齐峰主垂目,握紧手中玉佩,冷笑两声。
一盏茶尚未温,撄宁峰主率先开口:“儒宗宗门事本不该让外人旁观,但孔先生说的不错,若是儒宗真的出了私下用刑这等丑闻,确实有悖儒宗道义,不知思齐峰主作何解释?”
众人皆是附和。
思齐峰主站在殿中央,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静默良久,倏而冷笑一声:“解释?”
他语气缓缓:“你们这些人要我做解释?”
“我把陆临渊关进思齐峰时,你们没几个人说不许。陆临渊说自己有百越血脉的时候,你们也没几个人为他分辨。如今孔成玉与百越巫祝一来,你们瞎掉的眼睛就忽然看得见了,是么?”
“……”
无为峰主皱眉,却被对方摁住肩膀,坐回座位上。
他的声音微哑:“掌门昏迷至今,在座的各位难道能说没有对掌门之位生出半点心思?”
几个被戳中心思的人脸色微变。
“徐潜山、梁祈春、姜辞盈、孔成玉……”
思齐峰主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的气氛便凝重一分。
楚凤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手指悄然握紧了腰际的长鞭。
“徐潜山身为掌门,故步自封,这么多年不仅于儒宗毫无建树,还心怀异心,隐瞒陆临渊百越血脉,想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思齐峰主的声音愈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梁祈春有武无智,姜辞盈软弱不堪,孔成玉枭心鹤貌——还有撄宁峰、玉函峰、三叠峰……一个一个都是明哲保身的草包!”
思齐峰主声音陡然拔高,愤怒不已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我一心为了儒宗有什么错?!”
无为峰主又惊又怒:“你疯了!你在说些什么?”
“今为百越蛮夷羞辱至此,足以叫儒宗弟子惭愧撞柱而死!”
思齐峰主摔玉怒喝,不知在和谁说话:“还不动手!”
梁祈春豁然起身,只见殿外不知何时围上了一群人,窗外隐隐绰绰的人影来去,顷刻传来兵戈相击的声音。
情势猝然惊变,别说是其他人,就是无为峰主也未曾料到:“你……!”
百越这边何等的见多识广,见了眼下这情况,不必魏危发号施令,楚凤声与燕白星各自往前跨一步,来自朱虞的侍卫已是团团围住,拔刀对峙。
“嘭!”
护卫踢门而入,成群列队,众人顿时一阵耸动,而思齐峰主冷笑,双眼亮地像是幽幽磷火:“我无意冒犯诸位,只是百越蛮夷欲与我中原委蛇,其心叵测,身为儒宗峰主,不得不在此替天行道了!”
“你狗屁的替天行道……”
持春峰主梁祈春忍到现在,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当即一拍桌案欲发作,桌上茶水被他凌厉的掌风溅出几滴。坐在一边的魏危一蹙眉,转瞬身形一闪,一簇光影掠过,只听得咚咚两声轻响,梁祈春大穴被她封住。
一腔怒火还未倾泻,梁祈春便觉浑身一麻,指尖颤栗,一股钻心的痛苦钻上来。
魏危屈指猛地按下两锁骨中间凹陷处,梁祈春脸色煞白,身子蜷缩,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呕吐。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殿内众人一时分不清状况,有人以为是百越巫祝猝然发难,慌乱无措之际,陆临渊冰冷的声音如寒霜般刺入耳中:“茶中有毒,稳住气息,切勿心绪起伏!”
陆临渊刚刚就觉得这茶有些古怪,只是不敢确定,直到现在才确认,这正是夏无疆曾当着他面下过的断肠散。
“嘶……”
慕容星雨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冷汗直冒,心中暗自庆幸上次蛇毒之事让他养成了谨慎的性格,并未碰那杯新茶,否则此刻恐怕也难逃此劫。
得了魏危这句话,殿内众人纷纷摒气调息,就算侥幸没喝茶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晴光轻晃,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
魏危抬起下巴,看着思齐峰主,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真奇怪,你前面铺垫了这么多,为儒宗付出了种种。我以为你想要杀了陆临渊,获得儒宗掌门之位,现在却破釜沉舟,不惜在此杀我?”
思齐峰主唇角勾起,笑得畅快:“巫祝方才说身为巫祝庇佑一个有巫咸血脉的弟子不算什么,那么我身为儒宗峰主,杀一个异族首领又如何?”
魏危不为所动:“杀一个人是不如何,但就你杀得了我?你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儒宗白日飞升找孔圣或许更快点。”
思齐峰主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长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摇头:“巫祝,卧龙跃马终黄土。人非金石,何况你我?百越巫祝确实是不得了的人物,但此时此刻未必杀不了你。”
“你带着寥寥数十人就敢上儒宗,连佩刀霜雪都不曾带。若是错过今日,等你的护卫全部追过来,或是回到百越,便是儒宗倾巢而出,也奈何不得巫祝你。”
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气定神闲,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亲切的错觉。
“可惜啊可惜,今时今日,太多人想要你的命了。”
魏危摇头:“想杀我的人很多,但是有胆量这么做的却没几个。我刚刚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转了主意,宁愿铤而走险,也要杀我。”
“我想,是你背后的人以为陆临渊有巫咸血脉,百越才会考虑与中原联手。所以最开始,你们想法设法想要除掉陆临渊。”
“然而等我来了之后才发现,百越与中原合作的关键不在于陆临渊,而在我。”
他们原本觉得是魏危一心向陆临渊,百越便一心向着中原。
被戳穿的思齐峰主眼角微微抽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冷声开口:“巫祝不必多想了,你今日会死,陆临渊也会死!”
陆临渊也没带君子帖上来,手无寸铁,闻言一顿,退到了魏危后面。
“……?”
手持长刀戒备的燕白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样子似乎是想骂脏话,但是耽于紧急的情势,硬生生忍住了。
场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四处都是刀剑缓缓抽出的声音。就在这一刻,思齐峰主目光忽然移向一旁:“慕容公子,你若是就此离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儒宗乐意与慕容一族交这个朋友。”
梁祈春本来在运功调息,闻言忍不住骂一句:“儒宗掌门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慕容星雨诧异地“嗯?”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没料到这里还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大活人。
“这其中还有我的事呢?”
陆临渊的目光随之投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
慕容星雨“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些惋惜:“陆临渊,我们慕容一族向来明哲保身,此番变化远超乎我所料,恕乌桓慕容不能奉陪了。”
思齐峰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已是移开目光:“既然如此……”
“但——”
慕容星雨打断了他的话,在寂静中轻笑开口。
“我不是先前与峰主说过了么?我自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天生不识时务。”
“虽然不能代表慕容一族,但好歹我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高手。”
同尘剑延伸出六寸涟漪般透明,慕容星雨优哉游哉走到了魏危旁边,倏而气势一转,锋芒毕露,直视思齐峰主。
“扬州江湖榜上,在下侥幸占第五。今日同尘剑主,领教阁下高招!”
“好、好!”
思齐峰主被激地狂笑起来,满殿回荡着他的笑声,下一瞬,他猛地变了脸色。
“那你们就一个都留不得!”
一条金鞭从左边飞卷而来,鞭影如龙,楚凤声抢攻出手。思齐峰主带来的侍卫同样抽刀杀了上去,这些人虽然武艺不如慕容星雨众人,但占着兵器之利,人数之多,配合默契,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殿内一时间江海翻涌,伤者无算。
陆临渊与魏危都没有带趁手的兵器,一行人且战且退,楚凤声护在魏危身侧,手中金鞭如灵蛇般飞舞,一鞭一道血红飞溅。
她脑中飞快转着:“巫祝,现在还能从后门杀出去。孔成玉应当与这些事无关,只要走得不远,借调官兵来还来得及。”
“不必。”
“什么?”
楚凤声只稍微一闪神的功夫,就有人抽刀欲杀被护在后头的魏危。
刺客身法诡谲,如风一般游走,晃过楚凤声,就要偷袭看似毫无防备的魏危,却在交手的瞬间双手被拧脱了臼。
剑刃脱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刀落在了魏危手中,魏危反手阴握刀柄,一刀利落划开脖颈。
血珠无声滴落,污了地板,刺客瞪大了眼睛。
以他的功夫,在江湖中未必没有名字,但今生只能这样无名地死了。
魏危垂眸,甩了甩刀上的鲜血,顺手扔给了身后的陆临渊:“我的意思是,孔成玉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阵齐整的铁甲兵卒脚步声。
殿门洞开,向来端方的孔成玉逆光而立,一扫殿内情形,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桌案,案几上的茶盏、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巨大的声音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