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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大约一刻钟,木架上的鱼烤制完成,撒上一些调料,说不出的焦香酥脆,宁荷等人从营帐里搬了一张桌子出来,将其它做好的野物一起处理干净,配着山珍汤饮,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吃饱喝足后,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坐着说话,谢定夷和沈淙走远了一点,一起坐到不远处的一个矮坡之上。
穹庐倒扣四野,银河从天幕中倾斜而出,漏下冷冷清辉,远处草浪间浮起几点幽绿萤火,恍惚间分不清是流萤攀上星斗,还是星子沉入尘寰,显得宁静而又神秘。
谢定夷有无数次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坐在星空之下,在无数奔流不息的人或事中寻找片刻的安宁,但今时今刻和以往的那些时候似乎又有什么不同,她暂时没有了亟待奔赴的前路,也放下了千头万绪的后事。
平静,安宁,漫无目的。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随即又缓慢地穿进指间,身侧的人像是一汪淙淙的流水,带着些许凉意固执地想要流经她的内心,试图用自己的所有去浸润那一片干枯地。
……
晚上回到营帐,谢定夷又同他亲到了床上,这一次完全是兴致所至,让她想要吻他。
沈淙意乱情迷的样子相当漂亮,又白又直的长腿大敞着,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皮毛,平坦的小腹一起一伏,中间微微凹陷,露出一点点腹肌的浅影。
黑漆漆的狼皮衬托着雪玉似的肌肤,让他看起来愈发脆弱美丽,直到脸上和颈侧都泛出淡淡的汗意,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流于情.欲。
他又不爱出声了,抿着唇,抬起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谢定夷用指腹擦过他的下唇,说:“别忍着。”
沈淙半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滑了一圈,随即便发出一点很细微的、粘稠喑哑的声音,谢定夷感叹于他难得的听话,手指沿着他的锁骨滑下去,认真地观察着那张脸上所有稍纵即逝的表情。
沈淙其实是个很能忍的人,两人刚发展出一点君臣之外的关系时,他能做到被怎样对待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她感觉自己怀中抱着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玉人,那时候她总是致力于激出他任何一点其它的反应,以此来获得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趣。
……..
昏暗中,他的身体像是被水洗了一边,皮肤白得透明,仿佛被情潮从内而外的浸透了,连喘息声音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引诱气息,谢定夷喉间生出一点干涩,俯下身到他的唇齿间汲取无垠沙漠中仅剩的那点水源。
心跳在两人之间响起,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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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多余的人,这种同谢定夷独处的日子简直让沈淙沉醉,无比珍惜每个时刻,恨不能让这样的日子无止境的持续下去。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也看不下去他这么幸福,仅仅在第二天傍晚,山下就突然来了几个侍卫打扮的人,为首的那个沈淙依稀见过几次,似乎也是近章宫的人,对方神色肃穆,看起来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附耳在谢定夷身边说了几句后,她的脸色也瞬间难看了起来。
坐在屏风后的沈淙隐约能看到她变换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捏着指尖想去听他们说什么,结果下一息谢定夷就喊了他的名字,说:“沈淙,你来。”
沈淙心下一惊,迈步走出屏风,和那为首的侍卫对视了一眼。
对方恭敬的神色带着些许复杂,甚至还有一丝探究,谢定夷沉声吩咐:“你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
侍卫道:“昨日选卿殿下从桐山离开,入住官驿,夜半遭到了刺杀。”
沈淙看了谢定夷一眼,发现她没什么反应,便问:“然后呢?”
“那刺客并未取选卿殿下的性命,而是……”侍卫停顿了半息,觑了一眼谢定夷的神色,继续道:“……毁了他的容貌。”
什么?
沈淙眉头一蹙,问:“刺客抓到了吗?”
“抓到了,”侍卫道:“对方受刑指认,说……”
沈淙直觉他说出的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话,果然,仅仅一息,他就听见对方开口道:“……说自己是受府君指使,要用钝刀划破选卿殿下的脸。”
“……你说什么?”沈淙表情空白了一瞬,一时间不敢确定他口中的府君到底是谁,下意识地去看谢定夷的神情,否认道:“我没有!”
侍卫又朝谢定夷行礼,道:“那刺客行凶前就已经服毒,受刑后没多久就毒发身亡,如今已经死无对证,其身份还在确定,选卿殿下如今被送回宫中医治,性命无碍,但脸……就近寻了个官署的医官看过,应该是毁了。”
谢定夷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朕明日就回宫,你去准备吧。”
侍卫应是,行礼告退了。
等帐中只剩下两个人,沈淙已经从这件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迅速整理好心情和思绪,冷静道:“陛下可以去查那人的身份还有凶器,选卿殿下身居高位,入住官驿必有重兵把守,那人是如何突破重重防线伤到殿下,又是何时引来的侍卫,这些陛下都可以去查,况且臣也不会这么蠢,做出这般漏洞百出的事。”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沈淙还是觉得委屈愤懑,又斩钉截铁道:“臣以沈氏一族的声誉担保,此事绝对和臣无关。”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干的,他根本不会留着晏停性命,更不会派一个受了刑就会供出自己的人去。
但谢定夷的脸色看不出明显的情绪,道:“我没说和你有关。”
沈淙往前迈了一步,心下稍缓,道:“陛下相信我?”
谢定夷道:“自然,你这些时日不是都和我在一起吗?哪有时间买凶伤人。”
言罢,她又像是想到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沈淙脸色还有些苍白,问:“陛下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她说:“亏我还一直在想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背后的人又是谁,没想到兜了这么一大圈,他居然是冲你来的。”
知道她和沈淙关系的人屈指可数,是谁好像已经不言而喻。
第31章
好好一场秋狝,还没开始就被接连打扰,到如今不得不回去的地步,谢定夷率先命人传信回宫,让宁竹亲自查探此事,后又吩咐宁荷等人明日一早下山,途径晏停遇刺的那个官驿暂歇一晚,看看此地的境况。
事发突然,帐外人影晃动,脚步声说话声不一而足,谢定夷也正在门口和宁柏说着话,帐中只余沈淙一人。
他安静地跽坐在屏风后的小几旁,手中握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正不错眼地望着眼前木几上盘绕的纹路,思绪百转千回,一沉再沉。
这出嫁祸的戏码实在是太过直接,刺杀、被抓、供认、服毒,若非是背后
的人太过愚蠢,那就是对方想通过这种结果来达到另外的目的。
但不管此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离间他和谢定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晏停毁容本与他无关,可惜他毁的容貌肖似虞静徽,万一谢定夷会因为此事对他产生怜悯,再加上故人之思……谁知道他不会因祸得福,置之死地而后生?
要是他再借着这个机会勾引谢定夷,说不定还会在怜悯中消解掉她的防备和警惕,获得一丝真情,到那时他再想做什么便来不及了。
胸口堵得发紧,说不出的嫉妒像是从骨缝里渗出来,带着一点不甘和恨意——为什么偏偏是晏停,他到底是谁的人,留在谢定夷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他既害怕他对谢定夷心怀不轨,又怕他真的纯洁无辜。
如果这个人这件事只是个试探或是阴谋,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将晏停从谢定夷身边扯走,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别让他伤害到谢定夷,可要是他没有,要是他真的只是一个无辜存在着的受害者,那自己反而无处落脚,他不能说什么,也没立场质问,只能像昨天一样看着他们肩碰着肩地走在一起。
只要这个人待在谢定夷身边一日,他就一日不会真的安心。
……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彻底了结他,省得自己总是担惊受怕……
如今这件事实在太浮于表面,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是被陷害的,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对此一无所知,而谢定夷也丝毫没有怀疑他,如果他顺势下手,完全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到时候也大可以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唯一要顾及的就是背后那人——
暗处的窥视总是最让人担惊受怕的,那人既然让凶手指认自己,必然知道他和谢定夷的关系,说不定还会知道其它,如果他轻举妄动,会不会反中了那人的圈套?
可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要是放过,晏停趁此翻身他待如何?
一时间,他心中陷入了两难,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发白,牙齿用力咬着内侧的唇肉,像是一只突然被抢占了领地的狗,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
真是做玩具都做得心惊胆战,时时刻刻担心被替代。
他在心里自嘲,默默地感受着那股窒闷的酸意一波一波卷上来,像是要把他五脏六腑全部磨穿。
“动手吧。”
心底有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飘渺地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像是在引诱人一步步地踏入幽深的黑暗中。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吗?一句话的事,何必装的这么为难,你吩咐了自然有人替你去做。”
万一被谢定夷发现怎么办?
“比起被谢定夷发现,你应该想想万一谢定夷真的可怜他怎么办?”那个声音又冷又重,说:“晏停毁掉了容貌,也摆脱了成为一个影子的命运,但问题是所有人都记得他曾经肖似虞静徽,追怀加上怜悯,你能保证谢定夷不生出一丝别的感情吗,只要撬松一丝,你就不再是特殊的那个了。”
你说得对。
他爱谢定夷,他不能失去谢定夷。
他已经注定无法得到谢定夷全部的爱了,不能再失去这份特殊。
“静川。”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将他越沉越深的思绪猛地拉回了脑海里,手中的水杯用力颤了颤,在小几上泼出了一片水渍。
他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擦那水渍,谢定夷垂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淙不敢抬头,苍白着脸,低声道:“没。”
谢定夷说:“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后自己小心一些,出门都带好侍卫,吃穿用度也要注意。”
听到这句叮嘱,沈淙喉间一哽,脑子里那些深沉的恶念像是猛然炸开般,一下子没了源头——说到底,晏停也没做错什么,抛去他身上可能有的阴谋诡计,他遵循中梁律法参加广选,应召入宫成为侍君完全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要是因为自己的嫉妒之心痛下杀手,来日若是被谢定夷发现……她会怎么看他?
他真的会就此安心吗?
谁会希望夜晚躺在自己身侧的人心思深沉,满腹恶念?比起谢定夷可怜别人,他难道不是更受不了她对自己露出厌恶或是陌生的神情吗?
一瞬间,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掌心渗出一丝冷汗,手脚也跟着发软,缓了好几息才偏头去看谢定夷的脸。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神色依旧淡漠,似乎没怎么把此事放在心上,没听见他应声,便低头看他,问:“怎么了?还在担心?”
沈淙喉间微动,尽量做出正常的神情来,道:“陛下觉得是谁指使的。”
谢定夷在他身边盘腿坐下,说:“那就要看到底有谁知道你我的关系了。”
沈淙顺着她的话说:“府中……只有赵麟一个人,就连弄雨也不知道,臣去往宫中时也从未暴露过身份,为何……”
谢定夷道:“此事已经交给宁竹去查了,宫中的人好找,不用太过担心。”
说着,她又伸手去摸他冰凉的指尖,道:“手怎么这么冷?害怕了?”
“离我太近就是这样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嘛。”她倒还有心情开玩笑,将他的手拢到掌心里握着暖,沈淙敛睫掩下眼底的情绪,轻声道:“只是怕陛下不相信我。”
谢定夷说:“怎么会,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可沈淙不满意这个回答,望着她的眼睛,说:“万一就是我干的呢?”
“如果就是我,我善妒……”这两个字似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跟着叹出了长长短短的太息,尔后问:“你会原谅我吗?”
沈淙第一次在下床的时候直呼你,眼里的期待酿成了一壶浓浓的热酒,仿佛随时都可以倾泻而下。
可谢定夷却说:“不会。”
她眼里还是笑着,甚至握着他的手也没放开,幽深的瞳孔像是洞悉了所有,说:“这不是你该干的事,静川,喜欢应该是让一个人变得更好,而不是变得糟糕。”
她年长他六岁,战场上朝堂中一路走过来,早就不知看穿了多少人心,尽管他生于高门大户,早就学会了不喜形于色,藏匿情绪,但很多时候在她眼中依旧像是一张白纸,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轻易看穿他口是心非下的期盼和眷恋,才会因为这份规矩古板之下别扭而深重的感情驻足。
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沈淙的眼睛微微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敛睫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但一旦瞪大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似的,和他平常对她展现出来的形貌十分不符,谢定夷忍俊不禁,低头在沈淙额头亲了亲。
这个轻吻如同锤子打破了僵硬的石像,沈淙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脖颈,如雷的心跳持续了许久之后,他埋在她脖颈间闷闷地喊:“谢定夷。”
他想说,我好喜欢你,可是喉结滚了滚只喊出了这声名字,心里的委屈一阵又一阵翻覆——为什么他不能早点遇见她,为什么他要成亲,为什么她不能第一个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