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绎不慌不忙,道:
“得找个合适的起火之所,合情合理,不惹人怀疑,更不会殃及他人。”
“但是,我暂时还未想到。”
纪云瑟略思一瞬,道: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夫子再想一想,我也想一想,总会想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
说罢,她向沈绎告辞了一声,道:
“我先出宫,去找一趟方叔,说不准他有什么好主意。”
沈绎目送她离开,却并未回太医署,径直去往了北直房,这里住着的都是各宫所最下等的内监,有几人见着他上前客气地打着招呼:
“沈太医您又来了?”
他们身份低贱没什么月钱,若是有些小病痛多半都是熬着,实在熬不下去才去太医署拿些药吃,只有沈绎会亲临替他们诊治,有时还自己贴补替他们拿药,故而都对他心存感激之心。
沈绎向他们笑了笑,进入最里侧的一间厢房中,里面的内监见他过来,忙从床榻上起身,瘸着一条腿走近躬身行礼。
沈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颇大的瓷瓶,道:
“药酒我已经泡好,你每日喝一小杯即可。”
他又拿出了艾条,道:
“我再与你灸两次穴位,再过几日,腿当不会疼了。”
这内监姓李,家中排行四,大伙儿都唤他李四,他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曾在尚寝局打杂。
李四面露感激,道:
“多谢沈太医。”
沈绎道:
“不必谢我,我早已与你言明,我帮你诊治,你替我查探。”
他本就是抱着目的入宫,入宫后刻意接近宫女内监们,一来的确是同情他们身份低微无法随时看诊的遭遇,想帮一帮他们,再则,就是为了查当年父亲暴毙的原委,和身为太医院正的他已经发现,却还未来得及说出的秘密。
如果沈绎没有猜错的话,父亲或许就是知晓了导致当年的皇长子夭折,以及当今太后骤然缠绵病榻的真相,才被人灭口。
李四点了点头,一面坐在床榻上,让他灸腿上的穴位,一面道:
“老奴已经查探了一圈,确如您所料。”
“只可惜,所有的东西尽毁,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沈绎眉心皱起,但举着艾条的手却纹丝不动,他想了想,道:
“也不尽然。”
“既然做了,就不会了无痕迹。”
“想办法,从源头查。”
李四道:
“宫里的所有寝具,丝缎料子采购自各省织造,针线刺绣由针工局的绣娘们亲手做,一样一样,都是经司礼监的公公们一一过目,不会有异样。”
沈绎沉吟片刻,道:
“也不尽然,宫里的贵人过生辰,自然会收到贺礼,其中不乏衣物被面这类刺绣之物。”
李四道:
“这不可能,每样贺礼都登记在册,若是从这里动手脚,极易查到谁是罪魁祸首。”
沈绎深深看了他一眼:
“正是大家都按常理去想,这桩事才会隐秘到二十年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李四恍然大悟,点点头:
“老奴明白了。”
他给李四艾灸完之后,又交待了他几句,并叮嘱他需尽快办,或许,他在宫里待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
纪云瑟步出宫外,正准备上自家的马车,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喊声:
“纪姐姐!”
她回过头,就见赵如昕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拉着她满脸都是惊喜兴奋。纪云瑟微微屈膝行礼:
“郡主怎的在此?”
赵如昕道:
“母妃入宫,非要我陪着,她去探望贵妃,我就准备先溜回家,没想到竟碰上了你,真是巧!”
她眼珠儿一转,拉着纪云瑟道:
“姐姐,咱们出去逛一逛吧?”
纪云瑟原本是想去找方叔,便答应了,与自家小厮说了一声后,跟着她上了涟亲王府的马车。
二人逛了几家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纪云瑟便道:
“咱们去悦椿楼坐一坐吧,我知道那里下午会有时兴的茶点,味道不错。”
赵如昕听过这名号,但她平日里甚少独自出门,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纪云瑟自然没有同她说起自己跟悦椿楼的关联,正在酒楼清账的方成看见了自家大小姐带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进来,也不动声色,给她安排了一个雅间,上了最好的茶水和茶点。
纪云瑟陪着赵如昕喝了两盏茶,吃了些茶点后,便说要去恭房。她心知这里安全,正好找方叔说几句话。
她在掌柜内室寻到方成,说起沈绎的主意,方成面露担忧,不知可不可行,纪云瑟倒是觉得甚有把握成功。
正要与他商议具体事宜,却听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方成出去看了一眼,道:
“大小姐,是您带来的那位姑娘。”
纪云瑟匆忙赶了出去,却见赵如昕双手交叉,气呼呼地站在雅间门口,而她身旁,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子,还有几个衣饰不俗的小厮远远地垂首侍立。
男子在一旁不断作揖:
“好郡主,我都跟您说了多少回,那就是个误会,您原谅我吧!”
赵如昕正眼都不看他,直言道:
“滚,有多远滚多远!”
男子躬身低眉拱着手道:
“姑奶奶,您到底要我怎么样呐?”
纪云瑟想过去却被小厮拦在外,只得唤了一声:
“郡主!”
赵如昕看过来,气呼呼向那男子道:
“你疯了吧?连纪姐姐也敢拦?”
小厮见状,将纪云瑟放了进去,她行至赵如昕的面前,就见那男子立刻将她上下打量鉴赏了一通,片刻后方收回目光,继续向赵如昕恳求道:
“郡主,我都已经知错了,
您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赵如昕并不理他,拉着纪云瑟道:
“纪姐姐,咱们走!”
她一把推开男子,和纪云瑟走出门外,又似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纪云瑟忙道:
“郡主放心,我已经付过账。”
赵如昕被那王八羔子扰的一点儿心情都没了,道:
“说好我请你吃,怎能让你破费呢?”
纪云瑟笑道:
“无妨,下次郡主请我吃更好的。”
赵如昕这才向自家马车走去,谁料那男子又追了过来,拦在她面前,作揖道:
“郡主,给我个机会,您要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别不理我!”
赵如昕怒斥他一句,道:
“姓孟的,你若再缠着本郡主,别怪我不客气!”
纪云瑟闻言明白过来,此人就是与赵如昕自幼订亲的内阁孟次辅的幼子,孟家五郎。就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纪云瑟已经猜到几分,这男子会犯什么错,让赵如昕如此生气。
但她的身份,倒不好说什么。
孟五郎派人蹲了许久才等到赵如昕今日出了王府,又听人报她来了悦椿楼,便匆忙赶过来,为上次他在醉花阴喝酒狎妓被赵峥知晓后当场捉到一事道歉。毕竟这门亲事若是黄了,全家都不会放过他。
赵如昕自不可能原谅他,正要出言教训,却听马蹄声传来,“吁”的一声,身着烟栗色箭袖的男子一跃下马,看向赵如昕,道:
“郡主,是否有何麻烦?”
纪云瑟认出,这是在马球会见过的成安侯世子厉书佑,赵沐昭的心上人,正诧异他为何在此,只听赵如昕忿忿地指着孟五郎,道:
“他缠着我,你帮我把他赶走!”
孟五郎怒视厉书佑一眼,口不择言道:
“你算老几?敢管小爷的事?”
厉书佑客气一笑,一把将他双手扣在后制住,道:
“奉郡主之命,得罪!”
孟家小厮见自家主子被人制住,想上前又不敢动,赵如昕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拉着纪云瑟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纪云瑟远远听见孟五郎嚎啕了几声后没了动静,再看赵如昕一脸痛快的模样,略思一瞬便了然厉书佑和赵如昕的微妙关系,看来,那位刁蛮公主注定是爱而不得了。
但见赵如昕心情不佳,也不好多问,与她商议了下次再聚便回府。
纪府中,纪云惜看见自家马车已经停在了东次院,以为是纪云瑟回来了,上前问了小厮后,她气冲冲寻到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