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根不敢往其间哪怕扫上半眼,仓皇移开眸光至旁处,一步一跟跄的下了石
阶。
要走出宣治门时,突然有人疾步过来。
她寻声望去,竟见来人是与她疏离了许多的沈砚。
沈砚面色难看,眉宇深锁着,似有难事无以化解。
“今昭,除了朝廷公务,莫要沾染其他事。切记,切记。”
他看着她似提醒又似相劝,迅速低语完,最后道了句保重,就疾步离开,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陈今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他那莫名的话,蓦得再想起对方如今的官职,呼吸不免骤然一滞。
接下来的朝堂风声鹤唳。
一连数日,南北镇抚司的人与京都禁卫军,分散开来穿梭于王公大臣们府邸。或抓人讯问,或抓人进天牢,再或抓人至宣治殿前血染玉阶!
肃杀之气弥漫整座皇都,无论权贵重臣抑或平民百姓都草木皆兵,皇城气氛好似又回到了八王混乱、兖王入京的危惧时候。
新君的棺椁停在了养心殿。
朝臣们每日披麻戴孝的去上朝,在宣治殿朝议半日后,再去养心殿哭灵半日。一整日下来,朝臣们无不身心俱疲。
更让他们疲于应对及惴栗忧惶的是,还要随时面对来自镇抚司指挥使的亲自讯问,因为有人在胡乱攀咬,企图拉更多的人下水。为了自证清白,他们需要向指挥使如实道明,在圣上疑似被下毒的那段时日,他们在哪、做了何事、参加了何宴、几时结束、又与何人通信、内容为何等等具体行程及事宜。
陈今昭也遭到了指挥使的问话。
不过都知道她那段时日正在河南府治水呢,所以问话两句过后,她的嫌疑很容易就被洗去了。
虽是过了此关,但她仍心惊胆颤,因为既被问话就意味着有人攀扯到她身上!所以这朝堂中,是真有想害她的人啊。
接下来上朝的日子,她更加谨言慎行,无论是谁向她套问更属意哪个皇子、认为哪个皇子更聪慧,皆摇头闭口不言。
宫道上,公孙桓疾步快走,脚步似风的进了昭明殿。
“殿下,大事!”
进了殿,他首次不顾君臣之礼,径自绕过屏风直奔榻前。
“二十三路世家军援湘,现已偷偷抵达淮南,整装待发!据细作来报,湘王已经秘密写好檄文,只待时日成熟就要将檄文广布天下、发兵北上!”
公孙桓呈上密信与誊抄的一纸檄文。
姬寅礼放下药碗,展开密信看过,又将那纸檄文摊开从上至下扫过。狭长凤眸微眯,他不错目的盯视着檄文落尾,盖印之处。
“宗印誊抄齐全了?”
“齐全了,二十三处一一在列。”
誊抄的可不止檄文内容,连那些世家盖上去的宗印都一一落于纸上。二十三处,一处不少。
“当真是锦绣文章。”姬寅礼赞叹道,嗓音仍带着初愈的嘶哑。他语声缓慢的赞着,视线却盯着那纵横交错的诸多宗印,眸光似多有激赏,忍不住抬起手指轻抚其间。
“好侄儿,真懂皇叔的心思。”视线上移至檄文最上的《讨兖檄文》四字上,他指骨在上面轻叩两下,低哑的笑说,“不敢相信,如此好儿竟是大哥的种。”
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公孙桓忙道:“殿下您悠着些,您还在养病呢。”
姬寅礼闷咳两声后摆手,重新端起药碗,“无事,无碍!文佑,你开始着手准备南下讨湘事宜罢。”
公孙桓激动的应下就退出了殿,时间紧迫不容耽搁,诸项事情需紧锣密鼓的准备开来。
刚走出昭明殿,他就碰上了刚下了鸾轿,牵着五皇子过来的云太妃。都不必琢磨,他都知云太妃这会过来是打的什么主意。
云太妃牵着五皇子进了昭明殿,立在内寝外候着。
待宫监端着空药碗出来,刘顺方从里面出来,将他们二人请进了殿。
距离寝榻一丈处设着道屏风,二人止步于屏风前。
“侄儿给十五皇叔请安。”
隔着道屏风,五皇子在他母妃的示意下,给对面的人行了礼。
寝榻上的人嗓音低哑的叫了起,咳了几声,方道,“不知皇嫂因何事过来?为免过了病气,若无要事的话,还是带着皇侄离去罢。”
听得对方开口赶人之意,云太妃赶忙出声,直道来意。
“圣上天不假年,无子而薨,宫里未余两位皇弟。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皇叔更属意那位继承大统?”
“自是贤者居之。”
“但皇叔,长幼有序……”
“错矣。四哥当年非长非嫡,不也承继大统了吗?”
云太妃抓着五皇子的手倏地收紧,尖锐的指甲戳进他手心里,疼的他猛一缩手。
她无声瞪他一眼,五皇子闭了嘴,把叫嚷声吞下。
云太妃强压心中骤起的火气。立贤?那当初宣称不能以幼凌长的是谁?强按着群臣的脑袋,逼他们认下痴傻的皇三子为君的又是谁!
此刻却又口口声声说要立贤了!
示意五皇子先出去,待人离开后,她隔着屏风,眼眸死死盯着对面榻间帷幔后面的模糊人影。
“如此说,皇叔是更属意六皇子?”
宫里谁不知道,五六相比,后者读书更好些,也更会笼络人心,连太傅对其也多有赞誉。
“吾说过,贤者居之。”帷幔后的人慢声道,“由朝臣来定,孤不插手。”
云太妃不甘心对方给她这样个答案。
亦不敢赌朝臣最后会不会选五皇子。
在屏风前反复权衡半刻后,她终于下了决定。
“昔日殿下承诺于我,会应我三个条件。”
屏风对面很快传来声音,“这是最后一个了。”
云太妃再无迟疑:“请皇叔扶持五皇子登基大统!”
陈今昭这日下朝后见到了宫外候着的鹿衡玉。
见他脸色格外不好,上了车后,她就迫不及待的询问道,“你怎憔悴成这般?是户部事务繁重还是有事牵连到你了?”
他素来是注重容颜的,此时却官服褶皱面容憔悴,邋遢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瞧着一脸倦容。
“别提了。”鹿衡玉捂脸,叹道,“户部有人攀扯到我头上,被指挥使连着讯问两天,连吓带怕的,能有什么好模样?”
听他嗓子都沙哑了,她也不免同仇敌忾。
“他们都是小人行径,自己罪该万死,还要拖人下水!可恨!你没事了罢,是不是已经洗脱嫌疑了?”
“没事,反倒是他自个自食恶果。对了,你如何了?”
“我也没事,你也知我那段时日都在外治水,也就是脑筋转不开的才会将事栽我头上。”
两人又说了会话,提到三日后新君灵前登基,而后再送棺椁入皇陵的事。
陈今昭小声道,“我听上官说,上头的人好像更属意五皇子。你没听到消息吗?”
“没、没啊。”鹿衡玉搓把脸,“这段时日吓死了都,哪里还打听这些。”陈今昭也心有戚戚焉。
这几日上朝,每日都能亲眼看见被随机拖走的一二廷臣,这朝上的当真是如进地狱一般。”我明个就要随上官出京督办公务。”
鹿衡玉突然道,在陈今昭疑惑的目光中,小声说道,“朝廷好像要有大动作,今昭,你在京中万万小心。”
陈今昭当即反应过来,户部的人外出督办,定是要督办粮草事宜。
朝廷,这是马上要对外用兵了?
临下车前,鹿衡玉似担忧的回头看向她。
“今昭,保重。”
“你出门在外也要保重啊。”陈今昭一个劲叮嘱道,又有些不大放心的连声低语,让他小心上官、同僚陷害,账本千万要仔细存放,还让他多带两账房一道过去。末了,她呼口气,冲他笑说,“我升官还没请你喝酒呢,等你回来,请你喝顿好酒。”
第83章
到了新帝灵前登基、送先皇棺椁入皇陵这日,朝臣们素服缟冠,天未亮就早早来到养心殿前。
陈今昭随着众大臣伏地长跪,四周素白的经幡与哭先帝的哀哭声,让她恍惚了几瞬。不知不觉,她竟也要成为三朝元老了。
依旧是遵长幼之序,因此昨个在公孙桓主持的朝议上,朝野上下一致通过了由五皇子来继承大统这一提议。所以今日灵前登基主持国丧的,便是五皇子。
就在众臣等待未来新君过来之时,此时咸福宫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快、快灌浓茶催吐!”
云太妃围在床边,看着抱腹喊痛的五皇子,心疼又焦灼,“你们等什么!快按住他,灌茶啊!”
几个宫人这才忙上前按住打滚不止的五皇子,掰开嘴,将浓到发苦的茶强灌进去。
看着狂呕不止,涕泗横流的五皇子,殿内一姑姑心疼道,“娘娘,还是请太医……”
话未说话,就迎来云太妃狠狠一巴掌。
“登基在即,此刻大张旗鼓的请太医,莫不是让朝臣们都知皇儿出了事!”云太妃脸色微微扭曲,美眸里进出些不甘与恨意,“本宫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步,眼见就要登顶太后之尊,怎能在这临门一脚处,被人捷足先登!”
她目光射向不远处那撞柱而亡的宫人身上,神色浮现阴狠。她与丽太妃争了小半辈子,近十年来针锋相对,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最终无论是谁上位,对方都绝无好下场。
因而就算皇儿出了事,今日没能顺利登基,她也绝不会便宜了那对贱人母子。她就算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笑到最后。
“皇儿只用了小两口,吐出来就没事了。”云太妃道,不知是说给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接着又厉声吩咐,“赶紧去看住底下宫人,没有我的吩咐,哪个敢踏出咸福宫半步,全都打死!另外将宫里健壮的宫人全都召集起来,随时听我命令!”
咸福宫与永寿宫都在西六宫,两宫隔得又不算太远,云太妃连鸾都未用,就直接带人行步过来。
不知是不是要随时打探消息,永寿宫的两扇宫门未阖死,留了条供人进出的缝隙。这倒省了来者的事,带着人直接闯进了宫。
“云太妃!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
正在殿内,既紧张不安又满怀期待等待消息的丽太妃,惊见对方不打招呼的突然闯进她宫里,明显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当即惊怒的站起。
云太妃压根没理丽太妃,她目光冷冷一扫,下一刻就死死钉在正坐在案前持卷温书的皇六子身上。
此子就是她今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