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心事重重的陈今昭,听到外面的孩童嬉闹声方从忧思中回神,呼口气平复了下情绪。
“看,哥回来啦!”
稚鱼一手提灯一手牵着呈安在檐下等着,远远见熟悉的骡车进了胡同,不由欢喜的高声呼道。
小呈安也高兴的露出小米牙,“爹爹回来啦!”
陈今昭老远就听见他俩的声音,掀帘跳下车时,对着围上来的二人,伸手就各自揪下他们的衣领,吓唬道,“以后天黑了就不许在外头等,就不怕有拐子来,像这样一人一个把你俩给揪了去。”
稚鱼笑嘻嘻的去抱她胳膊,撒着娇,“哪有那么多拐子,也就是哥你天天吓我。”
陈今昭另只手牵着小呈安,带着他们边进了院子,边说道,“我吓你有银子花不成?那些个拐子专拐大姑娘与小娃娃,手段厉害着呢,哪个要是让他们盯上,只要寻个错眼的机会,人就准能被他们给拐走了去。”
稚鱼打了个激灵:“这般吓人?”
“那可不,且他们运人的速度也快,当日拐了人当日就能将人运出了城,只怕不等官府的人出动,他们就早带着人不知去向了。”陈今昭看向她,“届时我怕是叫天天不应,找都不知该去何处找你们。”
此话非她危言耸听,为官这几年她也听过同僚聊起过,京都发生的拐子拐人的事件。哪怕如今治安较于以往好些,但也需防着些。
此时,正端着饭菜往堂屋走的陈母听见,就插话笑说了句,“你今个说了,她明个就忘了,你瞧她那皮猴能待住才怪。不过家门口也没事,都敞着门左邻右舍也隔得都近,那些拐子不敢进来。”
“还是莫要大意了。”
“你啊,就是将她看得太过金贵。”
陈母取笑了声,就继续端着饭菜进了堂屋,摆上了桌。
陈今昭却已经在心中思量起来,要不要换个住处。
从前她以为顶多三年就能归乡,在京中不会久住,所以在住处选择上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可如今眼见她还得继续留在京中为官,少说三五载打底,那永宁胡同这里就不大适合再住下去了。
毕竟一进的屋子偏狭不说,周围环境也杂乱了些,稚鱼与呈安渐大,再居住于这样的环境中便不大适合了。
她已经在考虑去东街租赁房屋的事,心道,待用完饭就问问母亲家中还有多少存银。晚膳过后,一家人照旧围坐着闲谈。
稚鱼刚学会了打络子,这会正摆弄着梭子放置着不同的丝线编织着,幺娘依旧安静的垂着眼坐着绣活,偶尔也会指点稚鱼两下。
小呈安趴在桌上玩着小木船,不时奶声奶气的欢呼着,说他要开船了,启航了。陈今昭也与陈母就此提出了想要在东街租房的事。
陈母一听就皱了眉,不由问:“那一年最少得多少银钱?”
陈今昭想了想她打听到的情况,就估摸道,“少说五十两。”
东富西贵不是说说的,但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东街的居住环境比永宁胡同可好上十倍百倍不止。夜里还有巡逻兵巡视,一家老小在那里居住,旁的不说最起码安全有所保障。
听这价钱,陈母倒吸口气,连连摆手不赞同,“咱住这就挺好,一年的租赁银钱也不过十两,何苦来哉去花大价钱去东街住?不划算,实在不划算,与其一年花那五十两,还不如再添些银钱将咱住的这院子买下。”
说到这,陈母心念一动,不由问她,“听你这话,可是以后要常驻京都?”
陈今昭说了大概,“至多年底官职就会有变动,以后少说三五载都会留在京中为官。所以我才想着换个好些的居所,全家也能住得舒坦些。”
陈母开始暗暗有了盘算,待明个就赶紧打听下牙行,看看此间屋主可有售卖之意。既然今昭要常驻京都,那在寸土寸金的京都有处恒产,不比去租赁旁人的房屋来得妥当?
听到对方问到家中还有多少存银,陈母也就心不在焉的回了句,还剩五百两。
五百两,陈今昭琢磨了番,应该也足够了。
当年入京前,她唯恐这京都居住大不易,遂走了些捷径在吴郡赚了笔快钱,约莫有千两左右。只是刚入京那会,因为水土不服,家人接二连三的生病,这看病吃药也就用了不少,再加之拜师礼以及人情往来,所以银钱用得就快了些。
不过后来入朝为官有了俸禄,加之一家人在京城也逐步稳定了下来,剩下的那些银钱便也能攒住了。之所以这些年节衣缩食不大敢动攒下的这笔存银,也主要是怕再遇上个急事,掏不出应急银子。
这会陈今昭有些困得撑不住了,又跟她娘说了声这月十五要去给沈砚的弱冠礼上做赞者,届时莫忘了给她备身新衣后,就打着呵欠去睡了。
陈母边应下边琢磨,等明个顺道去布坊,裁些鲜亮些的布料回来。
翌日,陈今昭与鹿衡玉的车马在半途相遇,两人遂同坐一辆。
鹿衡玉瞧她脸色,当真有些担心了,“你莫不是病了?面色太差了,都有些吓人,你要不要回头找个医师瞧瞧?”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他的小铜镜,递了过去,“你自个看,一张面就跟个鬼似的。”
她就往铜镜处看了眼,就见铜镜里映出的那张面上,没有半分血色,瞧着,煞白的似是有几分吓人。不由摸上了自己微凉的脸,她这一晚上噩梦不断,惊惧忧思,脸色能好才怪。
想起个中缘由,她又难免看向鹿衡玉,欲言又止。
鹿衡玉都替她急:“有话你直说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陈今昭捂着额头痛欲裂,要她怎么说,说她昨夜做梦,梦见他宁死不从,然后被那位下令给绞死了吗?捂着额头缓了缓神,她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了问了句“我听说上回千岁殿下宣你入宫时,特意让你熏了香过去?可是因为你那异域熏中香,他之前不是还特意遣人申斥了你们一番吗?”
“就这事?”他有些狐疑,但还是回她道,“那夜他的确如此吩咐,我亦不明那位明明闻不惯,为何偏还要让我将那香熏重些。”
“闻不惯?”
“可不是,那位闻不惯不说,还问我究竟从何处买来的,竟能如斯臭不可闻。”她张了张口,很想说,那位都随身将香携带进床榻了。不过,最后到底将话咽下。
“陈今昭,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想着打听清楚些,也省得在熏香上面犯了那位忌讳。”
不等对方再问,她又似不经意的开口道,“说来你还比我大上几月,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怎么都不见你相看人家”
鹿衡玉闻言当即警铃大作,因为他突然想起对方家中还有个适龄的小妹。难道对方是想给他,跟其小妹牵线?
瞳孔震颤,他是当真没这方面意思。
不由咽了咽唾沫,他小心翼翼的朝陈今昭的方向看去,心中忽上忽下。万分苦恼的想,他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才不会激怒这个宠妹狂魔。
“这个……我,我的婚事一般要经由外祖父做主。”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虚,他又忙做了补充,“我也不急,少说得弱冠之后再说。你看沈砚,他也不急不是?”
陈今昭点点头表示明白,没再多说。
鹿衡玉小心拿眼瞧她,见对方不似生气的模样,这方稍稍放下心。掏出小铜镜左右照了照自个的脸,心道,婚姻大事可不能马虎大意了,要是寻个模样没他好的娘子,岂不是占他便宜?
陈今昭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心中浮起的猜测,推翻,再怀疑,怀疑,再推翻。总之是,苦恼了一路。
第52章
晌午时,授完业的三人没被允准离开,而是被留在了西配殿里用膳。
六菜两汤,几样各色面点,再外加每人面前各置一碗茯苓养心膳与琼浆雪蛤露,琳琅满目的膳食几乎摆满了殿内的长方桌。
刘顺满面笑容的解释说:“殿口口谅诸位的授业辛劳,特意叮嘱咱家给您几位备上些可口膳食,还格外开恩让三位以后晌午皆在此处用膳,也免得来回折腾。”
三人无声对视一眼,便也只能回到桌前落座。
陈今昭有些惊疑,不知这顿膳食与昨个她和鹿衡玉的对话有没有关系。若有的话,那书房那位对皇宫极致的控制力度,以及突然让他们进补的目的,就着实令人疑惧。
还有让她难安的一点是,对方特意安排的这番进补膳食,具体针对的又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大人们快用膳罢,膳食放凉了,口味就不佳了。”
在刘顺的善意的催促下,三人开始动筷。陈今昭拿起汤匙,睁眼望着面前两大碗补品,无意识咽咽喉。可能都用不着再用旁的膳食,光这两碗补品就能吃撑了她。眼眸余光小心扫了眼在离方桌不远处候着的刘顺,她小幅度的朝旁边鹿衡玉那靠过去些,气音般的小声道,“我那碗雪蛤露给你喝了罢,你多补补。”
说着,就暗戳戳的将那碗琼浆雪蛤露往鹿衡玉面前推去。
鹿衡玉刚想说他不用,需要好生进补的是她自个,可没等他话说出口,但见那如盆栽似静候着的刘顺,却两三步疾行过来,关切的问,“是雪蛤露不合您的胃口?”
“没,没。”陈今昭没料到他会如此,惊得赶紧摆手,“大监准备的膳食与补品都很合心意,只是我素来饭用得少,两碗补品实在太多,我担心用不完会浪费。”
刘顺挂着得体的笑,“两碗不多,您慢慢用便是。”
说完又无声后退了几步,至不远不近的地方候着,贴心的不打搅他们用膳。只是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的落在方桌这边,让人只觉得,他好似在随时关注着他们的用膳情况。
此时何止是陈今昭,鹿衡玉也觉压力倍增。
望着满桌饭食,他也不自觉艰难咽了喉,心道那位刘大监该不会要看着他们将满桌膳食用完罢?
等三人终于用完午膳从殿内出来时,晌午的日头已经朝西偏移。翰林院众人这会,怕已经开始上值了。
往回走的一路上,沈砚脸色难看的一直拿帕子捂着鼻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鹿衡玉不时朝他投去歉意的一眼,用膳时候他只想着羹汤剩那太醒目,唯恐那刘大监再次过来软中带硬的点他们,遂就多舀了几勺羹汤塞下,哪成想最后反将补品给剩了一碗。
想到这,他不由怒其不争的瞪了眼旁边扶着腰身走路的陈今昭,那是鸟胃吗,一个晌午就死磕那两碗补品,其他菜肴动也不动筷,真是害苦了他跟沈砚。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跟那陈今昭同桌用饭了!
陈今昭也苦啊,这些年养成的用膳习惯,导致她的饭量本来就不大,充其量也就是那两碗补品的量。可那鹿衡玉偏硬塞她好几个面点,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羹汤,最后那面点与羹汤是强塞了进去,可补品却剩了一碗。
眼见一直在身后虎视眈眈看着的刘顺又要上前,沈砚只能脸色难看的将她那碗雪蛤露端了过去。一连四碗补品下肚,直接将人补得鼻血直下。想到这,她不由也朝对方投去歉意的眸光。
上书房正殿临窗处,姬寅礼目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问那刘顺,“今个给他们备的膳食是否多了些?”
刘顺实话实说,“奴才瞧着,再减上两道菜应该合适。”
姬寅礼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道弱不禁风的身影上,轻哂声,“真是不中用。”那些膳食,已经是他考虑到文臣饭量不比武将,减半之后的量了,哪成想三人就连这点饭竟还是用不完。
想到之前那人从偏殿授完业出来后,被一阵劲风扫过就摇摇欲坠,只得仓皇扶着廊柱,惨白着面色一副随时晕厥过去的模样,姬寅礼的面色就落了下来。
是那夜被他吓着了吗?
他很不想承认是这个缘故,他宁愿相信是对方需要进补。
“明个补品给减半罢,省得虚不受补。不过,再额外加道安神汤进去,务必盯着人喝尽了。”
“奴才知了,殿下。”
之后接连十来日,三人的午膳都是在西配殿用的。
每餐桌上必有一碗不重样的补品外加一碗安神汤,日日雷打不动。这十来日进补下来,别的不说,最起码三人的气色明显提升许多。
其他两人的心情她不知,陈今昭自己是越补越心慌。
这日下值后,在与鹿衡玉往宫外走的时候,她就试探的问他,她近来胖没胖?
“咦,还别说,好似瞧你还真是长了些肉。”他在她面上端详了一番,点头无比肯定道,“胖了,肯定是胖了。”
这话听得她心脏都骤停了。
“快,铜镜,你那铜镜呢?”
下意识急摸脸的同时,她一把接过对方递来的小铜镜,上下左右的打量面部每一寸。
鹿衡玉还在旁边喋喋不休,“瞧着气色也好了,脸色都红润了呢。到底是皇家贡品,效果极佳,相信再补些时日,你还能再胖些。今昭你平日吃得太少,瞧着实在是过于清瘦了,所以你得多用些饭,人也能康健一些……”
陈今昭完全听不见他唠叨的什么,眼睛只见得到镜中那稍许柔和了些的面部线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一脸上真的长肉了,她真的胖了!胖了!
不行,今日起她晚膳不能吃了,睡前也得在院子里走上至少半个时辰。否则再这般下去,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
因为十五那日没赶上休沐日,所以陈今昭等人提早几日就向上峰告了假,且因目前担了武将们的授业之职,亦将告假折子呈至了御案。
好在此方没起任何波折,上书房那给快给了批复,允准了他们的假,上峰更不会多为难,同样予以应允。
沈砚弱冠礼这日,天未亮陈家就点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