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励道,呈安也腼腆一笑,小少年的脊背挺得格外直。
夜色如墨,夏夜的轻风吹动窗边的绿竹,发出簌簌声响。
昏黄的烛光照着一方青色帷幔,榻间的两人相依偎着躺着,难得享受着二人独处的时光。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小话,说着说着,话题难免就提到了宫里的那个磨人精。
“也不知是像了谁。”说起宫里头那小人儿今个那一唱三叹的怪模怪样后,姬寅礼就啧了声,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古灵精怪,鬼精鬼精的,小脑袋瓜总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陈今昭侧过身撑起,睁眸嗔瞪他,“怎么,你觉得我小时候是那样的嘛,我可不是!”她指指自个,颇为理直气壮,“不信你问问我娘,幼时的我又听话又文静,一点也不跳脱。”
“我又没说她那鬼精的模样像你,你急什么。”
他挑着唇似笑非笑的看她,凤眸里明显含着戏谑。
陈今昭扑上去挠他痒痒,气笑道,“明明是像极了你,你偏要倒打一耙!”
姬寅礼任她挠了两下,就笑着去捉她的手。
“这话说得没道理,你去问问那些老臣,他们肯定有印象,我幼年时可精不了一星半点,顶多算是嚣张跋扈,走哪将人得罪到哪。与鬼精可半点不沾边。”
“那你还不得经常挨罚?”
“那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是绝不认错罢。”陈今昭笑得直不起腰,“那是傻蛋罢。”
姬寅礼掌腹从她小衣下探进,惩戒性揉了把,她拍着他手扭腰躲闪,红着脸嗔视他。
他的目光挟着侵略性,直视着她的含情水眸,掌腹缓缓朝后揽抱着她的背,而后翻身而上,整个身躯覆了下来。
两人的呼吸刚纠缠在一处,正在此时,窗户外突然传来了动静。紧接着,一道小声的,再耳熟不过的声音透了进来。
“爹,娘,你们睡了吗?”
榻间两人一瞬间分开,各自屏息。
但没用,外头的人好似早已识破里头二人装睡的奸计,小手啪啪的拍窗户,“我刚都听见你俩说话,还笑了呢!行行好开开门罢,我老父王,您别那般狠的心嘛。”
姬寅礼的脑门开始噌噌的跳。
陈今昭忍笑又无奈的推了推他,小声道,“开门让她进来罢,再耽搁会,她能将隔壁娘他们都能喊起来。”
非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外头那小人儿是真能做出来的。
对方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行事也无所顾忌,用姬寅礼的话来说,那叫混不吝。
两人各自将里衣都穿戴好,姬寅礼便下地去开门。
“姬承胤!”他压着火气斥道,“大晚上不睡觉,你过来做什么?”从前那些年他唤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欢喜、满足以及酸涩的感觉,但如今那些感觉统统没了,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血压飙升。
“我自个在宫里头睡不着,就出来找爹跟娘睡。”
小圣上顶着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朝旁侧探过脑袋,越过她父王巍峨挺拔的身躯,直往榻间方向瞅。
待见到榻上人的身影,当即两眼发亮,趁她父王不注意,嗖的下挨着门边缝挤入,欢天喜地的奔向榻间。
“娘,您的亲亲宝儿来了!”
姬寅礼站在门边深呼口气,重抚两下胸膛。
冷眸环视院中,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
他心中冷笑,刘顺那狗奴才敢把人带来,却吓得连面都不敢露,也是出息了。
关了门,姬寅礼回了内室。
青色帷幔半拢着的这方榻间,母女二人正搂在一起说话。
“娘,我今个叫你,你怎么不等我呢。”
“啊有吗,可能是前头风太大,娘没听见。”
“那我是娘最最喜欢的乖宝吗?”
“是啊,当然是,毋庸置疑。”
姬寅礼立在榻前,上下打量番正窝在她娘怀里的,扭糖似的姬承胤。翼善冠没戴,就头上扎了两小揪揪过来,连常服外裳都未穿,就简单穿了件就寝时候的单薄绸衣。
他都要气笑了,敢情真是有备而来。
“圣上你的仪态呢?你衣冠不整的出宫,不怕被你的臣民看见,不怕被传为笑柄吗?”
小圣上振振有词:“大半夜都宵禁了,谁看得见呢。”
“你也知大半夜了。”姬寅礼冷笑,“你出宫特意过来打搅吾夫妻二人入睡,你扪心自问,合适吗?”
“合不合适,我也出宫了。”
“你已经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睡了。”
“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六岁,还小。”
姬寅礼抬手点点她,“等我去问问你沈太傅,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歪理学说。”
小圣上当即噤声,使劲抱着她娘。
陈今昭暗中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可以了,别再训了。
她摸摸小承胤头上的小揪揪,声音轻柔的解释道,“你是圣上,一举一动难免受人瞩目。朝臣们也是有耳目的,你总出宫的话也难免会被他们注意几分,无端引起诸多猜测。以后也不许这样了,好不好啊?”
“那我想娘了怎么办?”
“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就常宿在昭明殿可成?”
“好啊!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娘可不能食言而肥。”
“当然不会,娘最讲诚信,不信的话,你问你爹。”
小圣上就掀着眼皮,转过了脸来。
一大一小的两双相似凤眸无声相对。
姬寅礼嗯了声,不细听的话,是听不出来那是从喉咙里勉强挤出。
小圣上又重新转向了她娘,母女俩又搂着说着小话。
“你今日这小揪揪还挺别致,谁给你梳的?你刘大伴吗?”
“不是呢,刘大伴忙着给我驱车,他没空。左边小揪揪是桂香姑姑梳的,右边的是巧云姑姑梳的。”
“最近课业忙不忙啊?”
“可忙了,今日没按时做好课业,还被太傅打了一手板。”
“娘给你吹吹就不痛了。都是这般过来的,想当初,娘何止被夫子揍手心,还罚站呢,当着那么多同窗的面,丢尽了脸。”
“丢脸怕什么,只要不打我手心,我可不怕丢脸。”
“……”
“娘给我讲故事吧,我还想听那个小蝌蚪,找爹爹。”
陈今昭知她这是要睡了,就搂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薄被。
从三岁起,小承胤就要伴着这个故事睡觉,如今已然演变为对方的催眠曲了。
她轻拍着对方的小小背部,嗓音放轻道,“从前,池塘里有只落单了的小蝌蚪,有一天……”
烛光轻摇,映着她清婉的侧颜,笼罩着她清窈的身姿。
柔和的嗓音恍如月色朦胧洒在心间,与盛夏的夜色交融,那般的动人心弦,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姬礼抬掌轻抚她垂落面颊的发丝,指腹触了触那低垂的长睫,看她眼眸似水的朝他嗔来一眼,心中忍不住荡漾不已。
他灼灼盯着她皎月般的面容,只觉岁月很优待她。
时间不曾在她身上落下风霜,反倒让她更添几分岁月沉淀的美,自内向外,是种摄人心魄的美,格外动人。
回了神,他低眸又去看那已经熟睡的小小人儿,忍不住摇头失笑。伸手握拳,放在那蜷缩的小手旁边比了比,他眉目间漾开了笑意。
混不吝的小东西,也就睡着的时候才能让他记起还有父爱这东西。
抚了抚头上那两小揪揪后,他抬眸对陈今昭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看着对方点头闭了眸,他抬臂虚揽过母女俩后,也睡了。
阖眸前,他无不在内心祈祷,惟愿时光永远如此刻罢。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
在今年冬的第一场雪到来之际,在外的地方官们也陆续归京述职了。
阔别六年的鹿衡玉也终于归京了。
因为距离京都过远,宫里体恤,所以这些年南下等官员不必入京述职,自有朝廷派下的监察御史过去督查,而后带回他们的述职奏表。
而今,阔别京都数年之久的鹿衡玉,此番入京不仅是为了亲往朝廷述职,也是因官职有所调动。他从地方调到了京中,继沈砚卸任户部尚书一职后,由他来重新顶上这个职位。
而沈砚则升任一阶,正式成为正一品的太傅。
陈今昭此番也有官职调动,从正三品工部侍郎,升任为正二品的工部尚书。
三人久别重逢,自不免在酒楼小聚。
阔别已久,三人相互望望,皆感慨万千。
感慨最深的莫过于鹿衡玉,他先看看板着脸挺显老相的沈砚,唏嘘不已,“沈泊简呐,咱们只是六年未见,而非十六年罢?你怎么把自个折腾成这模样了?”
额头中间都出现折痕了,还那般深,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不由摸下自个的脸,稍有忐忑,“户部的压力就这般大?”
沈砚隐晦的朝陈今昭的方向望了眼,见对方心虚的移开目光,不由深深吐口郁气。
这是谁害的呢?在他任帝师之前,绝没老成这模样。
他敢以自己的声誉发誓,他两年前绝不是这个样子。
陈今昭见沈砚隐含怨气的眼神,就忙干巴巴道,“主要还是总板着脸的缘故,你要多舒展下面容,多笑笑,或……或许,会好些。”
后面的话在沈砚的冷笑声中消了许多。
还多笑笑?沈砚心道,他要敢多笑两下,那位小圣上就敢爬到他头上来。早在他任太傅之前,宫里那位就已暗下提醒告诫过他,让他万不能给其好脸。
后来,他也以自身经验教训验证了,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