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皇上兴致不错,二妃都放松了许多,进来行个礼, 分别坐在了兴武帝旁边提前备好的椅子上。
兴武帝一副闲聊家常的语气:“麟儿去给真真庆生了,还没回来,你们给真真捎了礼物没?”
严真真是贵妃的亲侄女,肯定备了礼物,丽妃爱屋及乌,当然也是有的。
兴武帝感慨道:“十四了,都是大姑娘了啊。”
丽妃心中一紧,很怕皇上下一句就是给女儿赐婚一个母女俩都不熟悉的儿郎。
贵妃的心也绷了起来,已然猜到皇上要赐婚的是侄女严真真。
在二妃或紧张或探究的目光中,兴武帝笑道:“真真天真烂漫,老三心思纯善,朕看他们俩挺合适的,你们意下如何?”
丽妃呆住了,不是给女儿赐婚,而是给儿子?
呆过之后,丽妃心虚地看向贵妃,她也觉得真真漂亮又可爱,家世更没得挑,问题是,老三一身懒骨头,贵妃与左相看得上吗?
贵妃也是错愕的样子,飞转的心念却在思索皇上这提议背后的深意。
她是贵妃,还有位身为左相的父亲,早些年贵妃很怕皇上猜疑她有扶植老二做太子的心思,处处谨言慎行,大皇子做了太子后,贵妃这颗心是放了大半了,另一小半继续担心太子因为严家猜疑提防老二。
那么,皇上把真真赐给三皇子,是不是为了分化严家可能扶植老二的势力?与此同时,严家淡了拥立别的皇子的心,太子那边也能放松些,毕竟三皇子一看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主,自己不会争,也不会帮着二哥去抢大哥的。
兴武帝来回打量过二妃,道:“都不用想太多,朕就是喜欢真真。”
贵妃忙道:“能得皇上青睐那是真真的福气,只要丽妃妹妹不嫌弃真真,我愿意替真真应下。”
丽妃哪里会嫌弃,只觉得喜从天降!
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兴武帝慢悠悠道:“不急,儿女婚事还是要父母做主,你先问问左相、文选的意思。”
严文选,贵妃的胞弟,也是严真真的父亲,年方三十五,现任大理寺左寺丞,正五品,严锡正还有两个庶出儿子,全都外放为官了,兜兜转转都还是六七品的官。
兴武帝曾经找过吏部尚书杨执敏,让他给严家三兄弟升升,杨执敏苦笑着说他早想升了,只是每次一提都会挨左相一顿骂,因为左相觉得自家儿子们才干平平,就配做他们现有的官职。
鉴于严锡正这话并不是完全的自谦之词,兴武帝就没再干涉,成全了严锡正的贤臣之风。
次日贵妃就把自己的父亲与弟弟都请到了长春宫。
习惯家里大事小事都由老爹做主的严文选表示他都听老爹的。
严锡正摸着胡子,兴武帝与小公主的脸庞交替着在他眼前晃过,奈何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答应,毕竟那是皇上的意思,至于三皇子,越没出息反倒越安稳,不怕他坑了孙女。
私底下商量好了,中秋节时,兴武帝高兴地在宫宴上赐了婚,婚期等两人及冠、及笄后再定。
刚夹了一道菜要放进口中的秦仁僵住了,看看父皇,再去看坐在大哥、二哥旁边的左相。
严锡正没看他,离席朝兴武帝谢恩。
兴武帝瞪向又傻又懒又有福气的三儿子。
秦仁虽然还是头脑发懵,却知道礼数,放下筷子赶紧也去谢恩了。
兴武帝挥挥手,一老一小重新落座后,兴武帝端起酒樽,视线扫过底下的大臣们,最后落在了卫国公张玠脸上,见张玠察觉后回视过来,兴武帝朝他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笑了。
张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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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老三的婚事,兴武帝心情好了一阵,九月中旬小皇孙铮哥儿过三岁生辰,兴武帝更是高兴,让铮哥儿在他这边歇的晌,铮哥儿醒了后,兴武帝再牵着小家伙去御花园玩耍。以前他也这么陪女儿玩过,现在女儿是大姑娘了,又是读书练武又是出宫的,主动黏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抱着铮哥儿在池塘边看鱼时,兴武帝怀念道:“小姑姑三岁就去崇文阁读书了,铮哥儿也三岁了,明天去崇文阁陪小姑姑一起读书,好不好啊?”
铮哥儿知道要听皇祖父的话,乖乖点头。
兴武帝欣慰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瓜,吩咐候在旁边的小皇孙的乳母,让她回去跟太子太子妃说说,明早巳时送小皇孙去崇文阁,先读半个时辰试试。
乳母恭顺地应下。
因为想到了女儿三岁的时候,黄昏兴武帝去了九华宫,见女儿从书房那边跑出来接驾,兴武帝笑道:“又在看书?”
庆阳摇摇头,让父皇猜她在做什么。
兴武帝猜了几样都没猜对,直接跟着女儿来到书房,就见书桌上乱糟糟摆了好几张纸,每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间都有一片片涂改痕迹,兴武帝拿起来看,看明白后就愣住了,女儿算的竟然是邓冲带兵讨伐骠国耗费的粮草与军饷。
庆阳将最清晰的那张拿给父皇过目:“一个月大概五万石粮草,对吗?”
兴武帝下个月就要下旨让邓冲发兵了,粮草军饷这些早就估算过,赞许道:“差不多,朕的麟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庆阳让父皇坐下,她坐在旁边,更忧心此战是否顺利:“前朝两百多年,与骠国时战时和,但无论胜负都会因骠国的瘴气折兵一两成。邓冲在中原从无败仗,却从未踏入过骠国境内,父皇不怕他出征失利吗?”
兴武帝闻言,看向旁边一面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套刚修完的前朝史书。
兴武帝指指那些史书,问:“麟儿都看过了?”
庆阳:“先挑与骠国的战事看的,父皇肯定也看过了吧?”
兴武帝叹道:“父皇哪有时间看啊。”
庆阳:“……都要发兵了,父皇还有闲情戏弄我。”
骗不过女儿,兴武帝立即又笑了出来,安抚女儿道:“云州副总兵耿岳也是前朝老将,曾两次出征骠国,这次伐骠的路线、时机、后勤调运都是他督管,有他在,邓冲只管打仗就行,且朕会告诉邓冲,此战只要能迫使骠国主动议和乞降便是大捷,无需恋战。骠国那地方前面几朝都没法治理,咱们要它也无用,震慑得他们不敢再来进犯就够了。”
大齐不会主动去打骠国,但骠国以为大齐好欺负总来挑衅,大齐就得发兵以扬国威。
庆阳既恨骠国之前的进犯,又心疼大齐的将士与军饷,父皇开国十五年了,前面四年忙着统一江山,国库因为战事始终空虚,一统后要减免田赋让各地尽快休养生息,国库勉强收支持平,再加上修长城、造战船、开渠道等耗费以及最重要的养兵军饷,国库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这一战顺利的话,总耗资约莫一百八十万两,若不顺利……
庆阳不愿再想。
兴武帝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意气自如地道:“不怕,有父皇在呢。麟儿记住,该打的仗再难也要打,父皇已经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看将士们的,一战不成还可以厉兵秣马准备第二战,只要国力允许又有能征之兵将,咱们打谁都不必怯战。”
庆阳看着父皇平静又深邃的眼睛,因为战事临近而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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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
十月上旬,兴武帝的发兵旨意抵达前,张肃先收到了今年三皇子送来的第三封信。
信是三皇子中秋后写的,三皇子先讲了他被皇上赐婚后的震惊与来自小公主的调侃,再感慨大家都长大了,猜测张肃回京后肯定也会被国公夫妻安排一门婚事,不知张肃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等等。
后面三皇子又为他的伐骠之战忧心起来,并解释了那一大袋灰扑扑的香包的来历:小公主叫人配好的,里面掺杂了艾叶、白芷、石菖蒲等药草,可驱除瘴气。
张肃打开袋子,数了数,里面一共有五十个巴掌大的小香包,信上交代让他三日换一包佩戴。
其实军营为每个士兵都配置了类似的香包,只是数量没这么多而已,将领们的自然够用,而且母亲、大嫂也分别为他与大哥准备了许多香包,多到兄弟俩把之前领的份例都分了出去。
但张肃还是拿出一个香包,放在面前闻了很久。
第85章
各朝往返骠国与中原两地的商旅、使臣或是出征将士都证实了一件事:每年五月到九月的骠国湿热多雨, 道路泥泞、蚊虫泛滥、瘴气弥漫不适合作战,而十月到次年四月则少雨干旱, 适合军队出征。大体如此,当然也有气候较为异常的年头,正如中原也偶有洪涝或旱灾之年。
邓冲来云州做总兵就是为了讨伐骠国,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与副总兵耿岳、云州刺史分头忙碌着,或练兵或调运战马粮草督造战船或查探骠国敌情与节气变化,一步一步可谓紧锣密鼓力求知己知彼,因此,当十月中旬兴武帝终于送来发兵的旨意,早已整军待发的邓冲、耿岳立即兵分两路朝骠国挺进。
云州这边一共七万兵力,留下一万戍边防着骠军偷袭, 邓冲率领三万步骑兵沿着西北陆路朝骠国国都瓦城进军,副总兵耿岳带两万步军一万水师沿着东南水路朝瓦城进军,按照计划, 两路大军将在除夕前后于瓦城北面重镇新城合兵。
骠国士兵体型矮小, 单兵战力本就不如云州兵, 以前全靠小股兵马偷袭,抢掠云州边地百姓与钱粮后再迅速撤兵,倚仗山林地势以及他们早已习惯的瘴气抵抗云州军。傅道年初任云州总兵时还经常派兵追击,后来就因为奔波无功、将士染病等原因懈怠了, 骠国美人的枕头风一吹, 他对骠国的侵扰越发纵容,使得骠国将士对云州军都存了轻视之心。
然后他们就等来了新任总兵邓冲。
如果说傅道年是一头逐渐被骠国滋扰得无奈又犯懒的狮子,邓冲就是一头刚刚发现自家地盘被侵袭的猛虎,他连京城的皇帝王爷都敢称兄道弟,连张玠、孟极等开国名将都不放在眼里, 岂能纵容区区骠国跑到自家地盘撒野?
是,大齐是兴武帝的,但兴武帝是他的好兄弟,这江山又是他帮着好兄弟打下来的,外人来侵略兄弟的地盘,就等于侵略他的地盘!
邓冲携着熊熊怒火而来,他的这支兵马便也都被大将军的怒火感染,成了一支虎狼之师,就连那些本性懒散的小兵们也不得不如狼似虎起来,免得被大将军盯上挨鞭子。
邓冲大军所到之处,骠兵溃败而逃,地方官员被掳,府衙尽焚于大火之中。
几场败仗下来,骠兵自知战力不敌云州军,一路坚壁清野,放弃村镇全部躲进营地以守代防。
然而邓冲大军士气正盛,在损失小部分兵力后依然势如破竹地按计划抵达了新城之外。
新城往南百里就是骠国都城瓦城,所以骠国皇帝提前调集了五万兵马到新城抵御大齐军队。
邓冲这边却只有一万五的兵力了,少掉的一万五,八千负责后勤,五千部署在夺下的各处营地提防被骠军截断后路与粮道,然后有九百多人伤亡,一千余人因瘴疫而死。
大军在新城十里外安营扎寨。
帅帐刚刚搭好,邓冲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扫眼沿着大帐边角撒药粉的亲兵,瞪着跟进来的几个将领道:“耿岳的兵马到哪了,有消息没?”
“回大将军,据哨兵来报,耿将军正率水师与骠国水师交战力争打通水路,张坚率领的一万步军预计三日后能到。”
提到跟在耿岳身边的张坚,邓冲看向一直跟着他的张肃,离京时还如文人一般白皙清俊的张家三郎,如今已经年满二十,在军营跟着云州军一起操练了一年半,又风吹日晒随大军奔波千里来到骠国腹地,再白的脸也晒黑了一层,可这样的张肃更像一个武将了,身穿战甲,不怒自威。
想到这一路张肃杀敌时的勇而无畏,邓冲看他顺眼多了,所以只是简单抱怨了下张坚的速度,没有多说什么。
打开水壶猛灌了几口水,邓冲交待道:“吃过午饭都赶紧睡觉,咱们人少,晚上骠国一定会来袭营。”
如果骠国有三倍他们的兵力都不敢出来野战,那也太孙子了!
几位将领都听他的,无人反对。
寡言少语的张肃这才道:“大将军能料到骠国会来夜袭,骠国主将也能猜到我们肯定会有所提防,那么与其给我军时间养精蓄锐,他们不如趁我军休整时马上袭营,左右都是靠兵力取胜。”
邓冲瞪他几眼,嘴上却道:“有道理,这样,除了扎寨的将士们,其他人都躲到营帐里吃身上的干粮,吃完也不许睡,弓箭大刀全都放在身边等着,等他们吃完了再让伙夫军架锅烧火,光烧水就行了,反正也是冒烟给骠国探子看。”
私底下看不顺眼那是私底下,打仗的时候邓冲不会犯糊涂。
众将分头去安排,弓箭手全都藏在靠近营寨南边的营帐里,步兵在中间,骑兵藏在两侧。
等将士们啃完干粮又歇了两刻钟,伙夫军那边才开始烧火。
炊烟袅袅升起,骠国探子立即折返去报告主将。
骠国主将点出一万骑兵两万步兵,他就不信了,两倍的吃饱喝足的将士还打不过又饿又累的齐军!
于是,一万骠国骑兵跑在前面负责冲散齐国的营寨,两万步兵随后准备厮杀,然而骠国的战马刚刚靠近齐国的营寨,埋伏好的第一波齐国弓箭手就射出去一片箭雨,跟着是第二波第三波,与此同时,两千齐国骑兵从两侧冲出大营,直奔骠国的两万步兵。
一个多时辰的厮杀后,齐国以三千兵力的损失留下了近两万的骠兵尸体,光邓冲一人就砍杀了百余人,若非张肃等人拦着,邓冲都要追杀到新城城门下了,但一身浴血手持长刀策马而来的齐国大将军还是把新城城墙上的骠国主将吓得不轻。
至此,骠国主将带着他仅存的三万兵马坚守城墙,再也不肯出去了。
三日后,张坚的一万步兵抵达齐国大营,让邓冲大军的兵力又达到了两万有余。
休整两日,正月初六,邓冲亲率大军攻击新城!
奈何骠军野战虽然不如云州军,守城时却军心似铁异常奋勇,邓冲两次冲锋都没能破城。
正月十五,耿岳又派来一万兵力与大军汇合。
邓冲皱眉问:“耿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