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招待之后,朱化走了,这回倒是没催着裴七郎快滚,还送了他一坛曲阿酒,嘱咐他回房之后再打开。
裴七郎笑盈盈地送走朱化,转头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酒坛,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散出,里头灿灿金光四溢,装的全是沉甸甸的金块。
一片倒抽冷气声中,只有见惯富贵的苏蕴宜还镇定依旧,她迷惑地问:“那朱化这是何意?”
“他只把我当做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意思是,我粮草送到,名望已然到手,拿了金子就可以走了。”裴七郎嗤笑一声,随手又将盖子掩上。
左右随从问:“郎君,这朱化不肯配合,咱们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打他的算盘,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裴七郎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褚璲,“还请珩章带我们前往流民安顿之地,才好安民赈灾。”
褚璲颇激动地一拱手,“是!”
见几人说得兴起,苏蕴宜却对此兴致缺缺,她只庆幸今晚总算不用继续露宿野地,能安安稳稳洗个热水澡了。
前些日子虽说在村中民宅草草洗过一遍,终究已过了数日,这些天来苏蕴宜只觉头皮与后背时常瘙痒,直到此时整个人浸入热水中,这种感觉才散去。
她舒适地叹息一声,解开紧紧束起的长发,仔细清洗起来。
水流潺潺声,掩去了房门开阖与脚步声。
苏蕴宜专心致志地沐浴,浑然不觉自己房中来了个不速之客——直到一只手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啊”的一声惊叫,苏蕴宜掩胸转头,却见是裴七郎,他正单手撑在浴桶的桶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你……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虽说心头略微一松,但到底还是羞涩窘迫,苏蕴宜尽力把自己埋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慌乱不堪地不敢与他对视。
喉结上下滚动片刻,裴七郎竭力控制自己移开视线,道:“蕴宜,朱化往我房里塞了人,请容我在你这里待上一夜。”
高官名士之间以美人待客的习俗由来已久,吴郡苏氏宅中便豢养了不少舞姬歌伎,用来招待贵客,这苏蕴宜是知晓的。她狐疑地剜了眼裴七郎,“你若不愿,为何不去其他侍卫房中,偏来我这里?”
裴七郎想起方才,自己才回到房中不久,房门“吱嘎“一声,两名美人袅娜而来,向他盈盈一礼,“见过郎君,朱太守命我姐妹二人前来侍奉郎君就寝。”
合上书页,裴七郎淡声道:“不必了,你们回去……”他话音未落,身下却忽起燥热,一阵熟悉的冲动袭遍全身,不由得登时咬牙噤声。
那两女对视一眼,双双宽衣解带,向他靠近。他竭力压制不适,这才摆脱两女,匆忙避了出来。
“朱化给我下了药。”
苏蕴宜诧异转头,这才注意到裴七郎素来苍白的脸此刻泛着异样的潮红,他嘴唇微张,不住地微微喘息着,额前滚落汗珠,滴入她所在的浴桶。
心中微微一动,虽已信了七分,可她犹自嘟囔:“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方才分明我们同桌而食,吃的东西都一样,怎的我就没有异常?”
裴七郎向她伸出手指,苏蕴下意识地凑上去嗅了嗅,只觉他的指尖似乎萦绕着一股颇为熟悉的香气。
“……是那坛金子。”双眼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鲜嫩红唇,裴七郎恍惚了一瞬,用力闭了闭眼睛,喘息着勉强道:“朱化在金子上涂了药,只有我一个人碰了。”
“那你还给我闻?!”苏蕴宜简直想跳起来扇这厮一耳光,又怕便宜了他,只好忍住。
见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裴七郎一时觉得她可爱,忍不住便笑了。他不顾苏蕴宜凶狠的眼神,俯下身凑近了她,喉结滚动着低声问:“蕴宜,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不知是否受那下作药物的气味影响,苏蕴宜忽然脸热得发烫,心跳也加快了,口中也跟脑子里含了一团浆糊似的,半晌挤不出一句囫囵话,“你,我……我……唔!”
而裴七郎久等不到她的回复,显然已经按耐不住,他单手捧住苏蕴宜的后脑勺,颇有些急切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两人分明有过最亲密的行为,彼此却还是第一次亲吻。
苏蕴宜有些懵懂地承受着,她迷茫地半睁着眼睛,感受到裴七郎在自己唇瓣上碾动半晌,然后生涩地探入纠缠。两人的牙齿磕磕碰碰,舌尖弥漫出点血腥味。
湿吻间隙,她含含糊糊地问你就不能从了她们,却被人惩罚似的咬了一口,那人说:“我只要你。”
水渐渐地冷却,“哗啦”一声,裴七郎将苏蕴宜整个人从浴桶中抱起,放在床榻上,自己压了上去。少女如玉一般温凉的肌肤几乎是瞬间缓解了他身上不正常的火热与胀痛,可这好转又只是一瞬,随即更高的温度覆盖上来。
裴七郎的理智为之燃尽,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将其含在口中,舌尖卷弄舔舐着。他的一只手紧紧掐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则在她身上游移,一番捻动搓揉后,缓缓下探,眼看就要抵达,苏蕴宜却蓦地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那日东苑床帷中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瞬间挤入脑海,随之而来的是当时几乎将她溺毙的难堪与羞耻,苏蕴宜下意识地张嘴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剧痛袭来,裴七郎“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理智霎时回笼。他撑起双臂伏在她身上,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那里已然印了一排牙印,形似月牙,正渗着殷红的血丝。
而苏蕴宜双手捂着脸,哭了。
她哭得伤心,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受了委
屈的小孩儿。裴七郎心生怜惜,又不免迷惑,一边哄着一边将她的手拿开,却见苏蕴宜眨着通红的眼睛,满脸都是泪水。
“好好的,怎么哭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苏蕴宜的泪水像是开了闸,止不住地往外淌,“你这个坏人!混蛋!你又来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对我?”眼看自己光着身子,而裴七郎的衣服照旧还在身上,苏蕴宜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用力捶了下他,“你给我滚!”
朦胧不清间,苏蕴宜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似乎起身离开了,又似乎没有。房间里依旧充斥着暧昧的气息,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她有些迟疑地睁开眼睛,却见裴七郎立在床榻一侧,已经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见她看来,他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停止,系带解开,中衣滑落,宽肩窄腰长腿,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两人终于坦诚相见。
在她的注视下,裴七郎再度覆身而上,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这样可以了么?”
见她撇过脸不肯吭声,他的手掌再度缓缓贴上了她的腰,“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只是蕴宜……我很想你。”
苏蕴宜按住他那只作祟的手,哼哼唧唧地说:“你自己来不行吗?”
“……好像不行。”
裴七郎滚烫的叹息扑在苏蕴宜耳畔,她不知怎么的脑子又糊涂起来,那只按着他的手竟然一松。
在被男人掐着腋窝抱坐起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懊恼地低叫了一声,可终究于事无补。她只好搂紧了他的脖颈与肩膀,掩耳盗铃地紧紧闭上眼睛,任他施为。
……
苏蕴宜原本对那朱化是无感的,可经此一夜,她恨死了朱化。
那狗官!给裴七下的什么药!她每次以为总算结束了,没多久就又被他弄醒,陆陆续续的总没个尽头,直到天将将亮才彻底完事。
精疲力尽的裴七郎一头栽倒在她身上昏睡过去,苏蕴宜有意将这厮掀开,酸软的双臂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好就这么搂着他将就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直到苏蕴宜醒来,眼见外头的天色已经亮堂堂了,可裴七郎还睡着。
感受到某处的异样,苏蕴宜红着脸推了他一把,“裴七,你醒醒!快出去!”
裴七郎似乎动了动,却没醒,只是含糊了一声。
苏蕴宜急了,硬是咬牙把人掀开,坐起身,却见裴七郎脸上仍旧潮红一片。
怎么回事?莫非那药力还没泄尽?
“不应当啊……”苏蕴宜喃喃自语着,伸手一摸他的脸,才觉出不对来——裴七郎的额头脸颊滚滚烫,显然是发烧了。
裴七郎突发急病的消息惊动了摘星楼上下,这动静很快又传到太守府中。
朱化闻言只是一笑,“那小子看着就病怏怏的,果然难以消受这美人恩。”
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如裴七郎那等欺世盗名之徒,是以故意设计了昨夜那一遭,只盼那病秧子在女色上亏了身子,一命呜呼了最好。
正如此期盼着,却见管事的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朱化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
“回老爷,昨儿咱们安排的两个美人儿上半夜就回来了,说那裴七郎压根没近她们的身,当时就走了。”
“什么?这样的事怎的不一早来报我!”朱化登时气得摔了笔,半晌,却又狐疑道:“那他昨晚去了哪儿?”
第18章
“郎君只是夜间受凉,着了风寒,不打紧,吃了药好生休养着也就是了。”朱化派来的大夫自然不会有多么尽心,对着众人敷衍几句,留下几贴药便走了。
裴七郎的侍卫们眼见自家郎君昏睡不醒,朱化的人却如此草率,顿时激愤不已。
“朱化那狗贼竟敢如此怠慢我们郎君,来日定要他好看!”
“先别说来日了,郎君眼前这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不过说来也奇怪,昨日看起来还好好的,怎的过了一夜就病倒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坐在床沿上的苏蕴宜,“苏女郎,你是头一个发现郎君生病的,可知他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蕴宜假作低头给裴七郎喂药,以遮掩自己羞红的脸,含含糊糊地说:“……我也是见他脸色不对,才察觉他发烧了。”
见她答非所问,有人急欲追问,却被突兀“够了”一声低喝打断,循声望去,喝斥那人竟是陆石。
陆石面色不善,冷冷道:“追问一个小女郎有什么用,待找到得用的医者,救醒了你家郎君,他自会亲口说明。”
“不错,当务之急是治好七郎的病。”褚璲开口道:“若诸位信得过褚某,我认得一位医者,医术精湛,或可为七郎诊治。”
侍卫们忙道:“那赶紧将那位医者请来吧!”
褚璲却摇了摇头,“那医者亦是流民,她素来厌憎世家权贵,若是就这般请她出诊,她定然不肯。只有将七郎送到她面前,细细说明缘由,她或许愿意破例一次。”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虽说不甚妥当,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若继续拖延下去,万一郎君病情加重,那便大事不妙了,因而为今之计,也只能照着褚璲所言,抬了郎君去寻医。
众人议论纷纷时,苏蕴宜始终静默不言,待大家敲定此事,各自忙碌开来,再无暇顾及自己,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若他们再逼问下去,自己不得已之下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日后便没脸再见人了。
怔然思索片刻,苏蕴宜转头看向昏睡不醒的裴七郎,他仍深陷高热中,俊脸潮红,颊边沁着薄薄汗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红了脸,待回过神来,她慌忙使劲儿摇了摇头,移开目光,将他额前盖着的湿布取下浸入冷水,正拧着水,房门却被“笃笃”敲响。
是陆石,他推开了门,抱着胳膊,漠然看着苏蕴宜手上的动作。
“你怎么来了?”苏蕴宜返回身,将重新冷却的湿布轻轻盖回裴七郎额头,才看向陆石问。
“有件事想问你。”陆石反手关上了门,他走到苏蕴宜身边,盯着她清亮的眼眸缓缓俯身,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昨晚,是不是和你表哥在一起?”
心头骤然“咯噔“一声,苏蕴宜眼中掠过一瞬间的慌乱,可她随即又强作镇定,“我才没有!你少胡说八道了,我昨晚……我昨晚是自己一个人……”
“你撒谎。”陆石斩钉截铁地道。
“……”见他如此咄咄逼人,苏蕴宜也有些恼羞成怒。
她醒来发现裴七郎发烧之后,立即便给自己和他都穿戴整齐了,才趁着四下无人,连拖带拽将他弄回了自己房间。思来想去,她自觉天衣无缝,声音便大了起来,“你真是胡闹!好端端的来我房间净说些浑话!好女不和男斗,我不同你一般见识,赶紧出去!”
陆石也不知怎的,竟然“嗤”地笑了,只是那笑容委实有些难看。他沉声道:“你至少先将自己脖子上的痕迹遮住再来骗我,行吗?”
苏蕴宜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她慌忙转身跑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左右照看了半晌,却见自己露在外头的那截脖颈光洁白皙如旧,并不见有半点暧昧的痕迹在上头。
手掌重重地拍了下妆台的桌面,苏蕴宜冷着脸转身,“你诈我!”
陆石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他面无表情,眼中的落寞却重得快要凝结成实质,“我若不诈你,如何能确定我心中的猜测……五娘,你真的……你真的对他有情?”
有情……么?
苏蕴宜怔怔地扭头,看着犹自昏睡的裴七郎。
他睡着了,脸上一惯疏离嘲弄的淡笑不见,反倒薄唇紧抿、眉头微蹙着,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光风霁月的裴七郎,倒像只是一个不安的孩子。
她想抚平他的眉心,可伸到一半的手却又停顿、收回。
双手交叠,苏蕴宜恢复了平静,“陆石,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