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明烬带她去的。不过他们并非是以主家的身份前去,也没惊动任何人,而是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琼华与有庆拜了天地。
琼华盖着盖头,辛禾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但一贯不苟言笑的有庆,那日目光像黏在了琼华身上一样,眉眼里皆是自豪欢喜。
而平常总穿的老气横秋的窦嬷嬷,那日也穿了身喜庆的紫红色对襟长衫,脸上难得上了妆,坐在主座上满脸都是笑容。
看得出来,她对琼华这个儿媳也是很满意的。
辛禾站在人群里,看着拜完天地的琼华和有庆被人簇拥着送往新房的方向行去,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琼华是个好姑娘,这些年跟着她受了许多的苦。
现在她有了婆母,有了丈夫,有了新家。日后她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而且有窦嬷嬷和有庆在,也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辛禾虽不舍,但很为琼华高兴。
待一对新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辛禾才回首看向魏明烬:“公子,走吧。”
魏明烬颔首,带着她逆着人群往外走。
人间四月,天气清朗和煦,绿草茵茵江河水满,有船只轻快的穿过晴虹桥,留下冗长的涟漪在水中荡漾。
辛禾仰着脸,感受着久违而又短暂的自由。
魏明烬原本已打算回府了,见辛禾这般模样,顿时便又改了主意。
他唤奉墨牵了马来,然后俯身一把揽住辛禾的腰,将人提上马背。
辛禾惊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顶幕篱已兜头盖了下来。
与幕篱一道下来的,还有魏明烬的声音:“坐稳了。”
辛禾下意识抓住面前的马鞍。下一瞬,身下的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辛禾吓的紧紧抓住马鞍。
魏明烬一路打马疾行,转挑僻静之处走。
辛禾在短暂的惊慌过后,情绪便逐渐平复下来了。见魏明烬已打马出了城,周遭山清水秀花木繁盛,辛禾不禁转眸四处看。
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本可以在乡野间自由穿梭飞行。
但因在采桑时被魏大老爷看中,便被叔婶送进了魏家,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魏大老爷死了,关她的人就成了魏明烬。
更准确的说,魏明烬没有关着她。他只是在她头顶悬着一把刀,她为了不让那把刀落下来,只能自剪双翼,各种讨好他,做一只只能依附他的雀儿。
如今骤然回到了她熟悉的天地里,辛禾顿觉神清气爽。
“公子,再快一点。”
魏明烬见怀中的人不再害怕后,便重新打马,让马疾行起来。
暮春的风里非但没有凉意,反倒还带着花草树木的清香。见周遭并无人烟,辛禾索性撩起幕篱的帘子,贪婪而尽情的去欣赏久违的山色。
这日他们巳时末打马出城,一直到快酉时才姗姗回府。
甫一回府,明叔便迎了上来。
辛禾知他应当有事要向魏明烬禀,便先回翠微院了。
从前琼华在时,除了琼华之外,辛禾对其他人都十分冷淡。
如今琼华嫁人了,明夏便顶替了琼华的位置,成了近身侍奉辛禾的人。
明夏是魏明烬派来的人,平日辛禾虽对她十分冷淡,但她对辛禾仍毕恭毕敬的。
辛禾沐浴出来时,明夏已将梅子汤备好了。
“今儿天热,喝梅子汤最合适不过了。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婢子怕搁冰太寒凉了,所以就只让她们用井水湃了湃。姨娘尝尝,若觉得滋味不好,婢子再让取些冰来。”说话间,明夏笑吟吟的将白瓷盏奉到辛禾面前。
辛禾淡淡道:“你有心了。”
“这都是婢子该做的。”
待辛禾接了梅子汤,明夏便又走到辛禾身后,拿起干帕子替辛禾绞起头发来。
辛禾初进府时,头发还有些干枯泛黄。
但进魏家后,每日得以吃饱穿暖后,她的头发也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发现魏明烬喜欢把玩她的头发,辛禾便常用桐叶同麻子煮米泔水沐发。经年累月的养下来,如今她的头发养的既茂密又乌亮,看的许多人艳羡不已。
辛禾歪在榻上,一面喝梅子汤,一面随口问明夏:“我与公子今日不在府里时,可是有人来寻公子了?”
“是,族中的三叔公来过了。”
明夏虽是魏明烬的人,但辛禾问什么,她都会答。
辛禾顿时了然。
再有半年,魏明烬就出孝期了。
自今年开春后,来魏家登门的人便多了起来。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给魏明烬做媒来了。
辛禾的孩子没了,魏大老爷留下来的万贯家财,就皆归魏明烬一人独有了。而魏明烬又才貌双全,他两年前已高中解元,待守孝期满后再下场,定然能金榜题名。
这样的乘龙快婿,自然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不但魏明烬昔日的师友同窗们多番登门,就连魏氏家族的族老们,也陆续来魏家要为魏明烬做媒。
但都被魏明烬婉拒了。
不用说,今日三叔公登门,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一盏梅子汤刚喝完,辛禾就觉得小腹微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进去一瞧,果不其然来了月事。
每次同魏明烬行欢后,辛禾总要喝避子汤。喝的多了之后,她的月事便不准了。
但每次月事来时,辛禾心中总会松一口气。
她又平安度过了一个月。
辛禾换过衣裙后,明夏又替她换了盏红糖姜水来。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院中各处掌了灯。橘黄的灯盏,在漆黑的夜里摇曳,仿若是星星点点的鬼火。
辛禾披着头发坐在靠窗的榻前,小口小口抿着红糖姜水。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梁婉莹。
人们常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细算起来,梁婉莹是最早打魏明烬主意的人。
但不知上元节那夜,魏明烬同她说了什么。自那之后,梁婉莹不但再未来魏家找过辛禾,还在不久后就嫁人了。
辛禾听说,如今她都已做了母亲。
“在想什么?”魏明烬的声音蓦的响起。
辛禾下意识转头,才发现魏明烬不知何时正站在身后。
“在想公子何时过来,妾都饿了呢!”辛禾撇撇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魏明烬负手含笑:“诓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将碗收起来?”
“妾喝的是红糖姜水。”说着,辛禾生怕魏明烬不信似的,将碗往魏明烬面前凑了凑。
红糖姜水虽被辛禾喝完了,但碗上却残留有姜味。
魏明烬不禁蹙眉:“你来月事了?”
辛禾讨厌姜味,只要来月事难受时,她才会喝姜熬的红糖水。
“是呀,妾这会儿好难受。”辛禾一手捂在肚子上,蹙着眉心,娇气哼哼着。
魏明烬一撩衣袍在她身侧落座,将大掌贴在辛禾小腹上,替她轻柔的同时,语气不悦:“你又喝避子汤了?”
他记得,辛禾刚跟他时,每次来月事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般常常难受。
辛禾现在小腹坠坠的疼,听见魏明烬这话,她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喝避子汤难不成还要再弄个孩子出来吗?
但她面上却不敢对魏明烬这般无礼,只柔弱无骨依偎过去靠在魏明烬肩上,可怜巴巴道:“妾也不想喝,但妾没办法呀。妾如今名义上还是老爷的妾室,老爷都过世两年多了,妾突然又有了身孕,那回头族老们还不将我浸猪笼?”
“你是怪我没给你名分?”魏明烬替辛禾揉着小腹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妾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魏明烬无意得知辛禾一直在喝避子汤时,曾嘲笑辛禾胆小,还说有孩子了,她可以生下来。
有他在,没人敢置喙什么。
辛禾嘴上答应了,但转头便立刻喝了避子汤。
魏明烬嘴上说的轻巧,来日一旦东窗事发,被惩处的只有她,和她肚子里那条无辜的生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若她信以为真了,那她就真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但眼下魏明烬为此事隐有动怒之相,辛禾少不得得伏低做小安抚他。
“妾是想着,妾与公子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要孩子嘛。再说了,公子不是说,待出了孝期就要带妾一道入京么?若妾有了孩子,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要,但这是公子第一次入京赴试,妾想陪在公子身边嘛。”辛禾轻声软语的哄骗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信以为真了,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但辛禾却知道这还不够。
她宛若兔丝花一般,紧紧抱着魏明烬的胳膊,继续道:“至于名分这事,先前公子不是已经同妾说过了么,不论公子到何处,只要妾听话,公子身边总会有妾一袭容身之处的。难不成公子在哄骗妾?”
说到最后一句时,辛禾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不安惊惶来。
魏明烬脸上的不悦这才彻底消散,他抬手在辛禾的眉心惩戒似的敲了一下:“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可我听说,最近族老们一直在为公子做媒呢?”辛禾倚靠在魏明烬怀中,满脸委屈的打探消息。
魏明烬娶谁辛禾都不在乎。
可眼下,她在魏明烬面前扮演的是离了他就不能活的菟丝花。若她对魏明烬的婚事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魏明烬定然会生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