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瑶衣从院门下走出,重新淋在细细的雨丝中,朝着正屋走去。
见状,连婶跟上:“娘子找到姨母了?”
她略有担忧的看着袁瑶衣,去找亲人是好事儿,为什么脸色有些差?
“找着了。我坐了一路车有些累,想先回去歇歇。”袁瑶衣看出了连婶的担忧,笑着道了声。
说完,拿过自己的包袱,推门进了屋去。
屋中光线昏暗,西间却有灯火亮着,从门扇开着的地方洒落出来,铺在正间的一片地方。
袁瑶衣站在那儿,看着那束光线,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外面下雨了?”西间传出来男子的声音,清冷疏淡。
“嗯。”她低着声音回应了声。
接下来就是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静下来。
“极少会在这个时候下雨。”良久,西间传出来一声。
袁瑶衣抿紧唇,她站的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到詹铎。就像此时明明下雨,可她听不到雨声。
“世子先前说,”她唇角蠕动,送出几个轻柔的音调,“知道我姨母的事。”
这次,换作西间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西间的门被拉开,詹铎站在了门下。背光而站,看不清他的脸。
“对。”他道了声,随之缓步走出,一步步朝她而来。
袁瑶衣心中的那些猜想渐渐清晰:“我姨丈不会做那些事,他们一家经营的是正经行当。”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淡淡的月麟香侵染进她的鼻息。
“关于简纣,是我这两日看卷宗后才知道的。”詹铎垂眸,淡淡说道,“至于上元节,是想告诉你,芙蓉织在华彩镇。”
视线里,少女纤纤弱弱的,半垂着脸,乌发上落了雨丝,染上一层湿润。她怀里抱着个小包袱,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柔美。
袁瑶衣没有抬头看,眼睫扇了两下问道:“姨丈他,人不会有事吧?”
果然,这桩案子在他手里。
“人还在。”詹铎直接告知。
看着面前如此轻声细语的她,他发现,其实想拿捏她真的容易。她心地太软和,本性良善,所以就算他撤走看着她的人,任她跑出厚山镇,可因为她在乎的人,她还是会乖乖的回来。
那么,之前她对他的排斥和冷淡,不过是强装而已。
袁瑶衣听清了詹铎的每个字,绷紧的神经松了一些。
姨丈还活着。
“我去了趟姨母家,”她轻轻抬头,对上詹铎的目光,“我姨丈的那趟货,是同一个茶商一起租的船仓。”
詹铎听她说着,道了声:“对,但是货单上是你姨丈的名字。而他说的那个茶商,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无话可说,重新垂下头去。
是了,她知道的这点儿消息,詹铎怎么会不知道?恐怕他手中掌握的更多。她的这点儿解释,着实显得无力。
“大人来厚山镇,是为了这桩案子?”她问,其实心中已然明白。
“瑶衣,”詹铎并不回答她,声音放软了些,“我们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明明一步步的从生疏到熟悉,他觉得与她越来越走近。他让她住进正屋,允许她留在自己书房,他说什么,她会给他轻和的回应。
为什么,她离开了邺国公府,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躲着他,态度冷淡。
袁瑶衣攥紧包袱,手指根根收着:“世子是说,要我像以前那样对你说话吗?”
只能顺从,不得忤逆,他是主子,她是奴婢
詹铎皱了下眉,心中生出些说不清的烦躁:“我若说是呢?”
他自然是要她回到身边,她也明知的。
袁瑶衣心中一叹,嘴角动了动:“希望大人秉公办理此案,我姨丈真的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的,我只看事实,”詹铎道,语气很是认真,“并不管对方是谁。”
“好。”袁瑶衣小小的应了声。
不管如何,她知道詹铎在处理事情上是公正的,这一点不应怀疑。
詹铎看他,薄唇轻启:“就这些?没有别的话说?”
“有,”袁瑶衣颔首,“天这样冷,如今又下雨,我姨丈的腿曾经伤过,大人能不能发个话下去”
她不再说,觉得这些说了也没用,谁会去管一个犯人如何?
“你自己去看看他吧。”詹铎开口,然后看见她抬起头,一脸惊讶。
她还抱着那个包袱,像是抱着一块大海中的浮木,谁抢走了,她就会溺死。
袁瑶衣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般的问了声:“真的?”
詹铎颔首:“但是只能在一段距离外看,不得上前说话。不过可以让他写封信,届时送回你姨母家。”
“好,好。”袁瑶衣忙不迭点头应着。
外面还在下雨,天已经黑了。
当袁瑶衣跟着詹铎去了县衙,才知道原来姨丈一直关在厚山镇这里。
一路没有耽搁,詹铎带着她到了一间地牢,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关在牢房中的姨丈。
人已经看不出样子,那送饭的狱卒喊了声简纣,才见人从地上爬起来。
只看了一眼,袁瑶衣便不忍再看,将脸别去一旁。
一旁,詹铎同狱卒说了两句,后者弯腰点头,遂拿着纸笔送去了简纣的牢房。
地牢中实在压抑,袁瑶衣快步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大口呼吸着潮冷的空气。
这时,身后有动静,她往旁边一让,见是两个狱卒出来,抬着一卷破席子。
等从她身旁经过时,她发现席子里面包裹着一具尸体。
那俩狱卒似是干惯了这种事,面无表情的将席卷往板车上一扔,而后一前一后推着,消失在雨夜中。
“好了。”詹铎走出来,便看见有些失神的袁瑶衣。
袁瑶衣转头,看见詹铎手里的信,便抬手接过:“谢大人。”
詹铎往前一步,站到她身侧,看着板车离去的方向:“在地牢这种地方,死个人很正常。”
袁瑶衣的手抖了下,差点儿将信掉落。遂看去雨里,板车已经看不见,只是留在地上的两道车辙清清楚楚。
从县衙出来,两人撑伞走在雨中。
雨簌簌下着,砸的伞面噼啪作响,仔细看,并不全是雨,还夹杂着细小的冰雹。
袁瑶衣将信放在腰间,已经拿手摸了两回。她不能说出姨丈关在厚山镇这边,但是一封信,却可以让姨母稍稍安心,知道姨丈还活着。
等后面查清案子,姨丈就可以回家团聚,简家又能够其乐融融,过安静顺遂的日子
“世子,”她轻轻开了口,垂在腰间的手攥起,“我跟你回去。”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只觉得脚下没了力气,根本再提不起往前走。干脆,她也就这样停下来。
身旁的男子同样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她这边。
詹铎手里握着伞柄,视线中女子在轻轻发抖:“你说什么?”
第56章
雨雾飘摇,让这个夜晚看起来寒冷而漫长。
街边的铺子早已打烊,只留了悬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散发着薄光,映照出小小的一处,不算明亮。
袁瑶衣盯着自己的裙裾,一路走来,已经湿了些许,此时垂着脚背上,露出两截珠色的鞋尖儿。
“我会跟世子回去。”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却比方才还小,似乎能被雨声给吞没。
对,跟他回去,他找到她不就是为此吗?虽然她并不认为他多在意她,顶多是因为她忤逆了他的骄傲,他不允许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在哪里不是过活呢?不过是一堵高墙相隔,许多人都是这样,一天天的过罢了。
“因为简纣?”詹铎问,声音清淡,如此刻的冷雨。
他有什么看不出的?尤其是她的心思如此浅显,不用想就能料到。
袁瑶衣听着他直接说出,便缓缓点了两下头:“但求世子开恩,让姨丈在狱中少受些罪。”
她不能要求他真的徇私,但求姨丈别有意外。天知道,她看到那卷草席的时候有多害怕,人就是这样脆弱,一个万一就没了。尤其是牢狱那种地方,什么事儿都说不好。
同时,她也明白,这件案子怕是很麻烦,不然詹铎不会亲自出马。当初在国公府时,隐约听到些传言,说是与朝中的某些大臣有关
姨丈或许在这件案子死活都无所谓,可是家里呢?简家会塌的,姨母还病着。
“好。”詹铎唇间送出一个字。
单单这一个字,便将两人重新缔结回了以前,如此简单。
袁瑶衣没说话,心中静如止水,以至于手心不再掐起。
整座厚山镇飘摇在雨中,这里的春天也如此寒冷,竟比腊月落雪时更甚。
到了家中,袁瑶衣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灯下,将简纣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今晚是没办法送出去了,只能等明日,希望到时候雨停了,能让姨母早些收到。
“好歹知道人没事。”她喃喃着,只是看着信封,并没掏出信来看。
她知道,这信在拿出来之前,肯定有人验过了,不会有多余的话,想来姨丈只是写了报喜不报忧的话。
耳边能听见詹铎与重五的对话声,是从西间传来的。这间院子普通,正屋当然比不上德琉院的,也就堪堪的和那边的厢房差不多。
连婶走进来,在墙角摆好浴桶,然后往里头倒了水。
哗啦啦,随着水的倒入,一片袅袅水汽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