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宫道,下人步履匆匆,一波波的人,不断从宫道两侧穿过。
见到桑晚,都纷纷驻足,沉默见礼,待她过去,又急着离开。
桑晚还是第一次这样早出来,好奇问道:“这个时辰,宫中竟这般繁忙?各宫主子应该在向太后问晨安吧。”
安顺抿唇,心下已经了然:“回姑娘,恐怕是今日朝堂有异动,这条宫道上
走动的,应都是去往自家主子那儿回话。”
苏若还挽着桑晚,音色清淡:“异动?是尚书府被抄斩一事吧。”
安顺不言,只面露难色。
他跟在元德清身边,御前侍奉多年,看这动向,怕是不止,想来陛下又在早朝上动了怒。
桑晚扫过安顺面色,并不多问。
往前没走多久,遇上几个面熟的小太监,是宣和殿的公公,手里端着托盘,身后还跟着几个金鳞卫。
见是桑晚,驻足问安。
桑晚扫过托盘上的白瓷瓶,和一个留着唇印的酒杯。
她无声咬着嘴里的软肉,抬眼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
初冬的第一场雨恐要落在今日。
“可有说什么?”桑晚问。
小太监弓腰:“回姑娘,薛氏穿戴得体,是笑着走的,并未留下什么。陛下吩咐,将薛氏与薛母合葬,奴才正要向陛下复命。”
桑晚点了点头,挪开视线。
安顺冲那小太监悄悄挥手,一行几人福礼离开。
苏若担心地看着桑晚神色,好在没听她说什么。
只抬腿继续走着。
进了御花园,没两步便能看到桥头,太华池很大,桑晚很远就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
南国的冬日,落叶都没多少,绿意盎然。
此来晋国,桑晚算是将枯树落叶看了个遍。
行至御花园,轿辇和侍卫便不再进去。
只有贴身侍从跟着桑晚,还没上桥头,另一条小路上,有一公公面色焦急,年纪还轻,往前急匆匆跑着。
桑晚走出小路,险些和他撞上,他再顿足,已然来不及,只好侧身扑倒在她面前。
看桑晚侍从环绕,没敢抬头,只爬起来跪好,一个劲儿磕头:“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珠月疾言厉色,“你是哪个宫里的?在御花园横冲直撞,没点规矩,入宫时没有师傅教你吗!”
地上那人从始至终都不抬头,看起来很是胆小。
“奴才是寿康宫新来的,急着去给康公公报信儿,贵人饶命。”
大抵也只有桑晚没听过康公公大名。
满宫谁人不知,太后身边儿的太监总管,康明。
“太后娘娘宫里的?”安顺问。
“是,奴才小禄子,新进宫的,走宫道绕路,这个时辰御花园一般只有宫人洒扫,才想着走近道儿,冲撞了贵人,奴才该死!”
太后宫里新来的小公公,怎就会这么巧,跑到她面前来,还摔倒在地。
珠月都能猜到的事,桑晚又怎会猜不到。
这不是赶着去给康明报信儿,而是太后有话要讲给桑晚,借他之口罢了。
怕是和今日早朝有关。
萧衍之将桑晚保护的很好,以至她闭目塞听。
但不妨碍,总有人把话递进她耳中。
她也不想再做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了……
安顺当即就要撵人:“既赶时间,还不赶紧滚。”
桑晚哂笑,心知肚明地留住他,语调很轻:“报什么信儿,也说给我听听。”
第73章
安顺没想到桑晚会拦住他,面露诧异。
那小太监,双手还撑在地上跪伏,未曾抬头,好似并不知晓眼前人是谁,只当她是后宫里的主子。
“回贵人,听闻陛下早朝动怒,有大人求证,薛氏究竟是想对陛下用毒,还是对那位养在里头的姑娘……”
小公公尾音拖得很长,犹豫着说:“若是因着后宫争宠而动手,也不无可能,贵人身处后宫,想来该比奴才更清楚其中利害。”
他只唤桑晚贵人,后宫中称得起娘娘的,也只有柳嫔。
其余主子的位份,还够不上一句娘娘。
“即便没有薛贵人,尚书府通敌叛国,贪墨军饷的事,已然铁证如山。”
桑晚追问:“陛下是如何动怒的?”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早朝议论纷纷,皆言女子久宿帝王寝宫,于后宫失衡,这才导致深宫出怨妇,也给了旁人御前下毒的可乘之机。”
“且陛下接连两次遇刺,都和雍华宫里那位公主有关,群臣颇有怨言,桑氏太子行刺,若桑氏姑娘再怀有皇嗣,很难不让人提防,是否为兄妹谋划,意图推翻萧氏江山,届时……晋国危佚。”
桑晚沉思,想起那日萧衍之给她所说。
若不是徐若彤的父亲徐则堓带头闹,那就不是太后最后的手笔。
徐若彤还被扣在宫里,宁王心智没有治好前,太后不会动手才对。
桑晚奇怪:“陛下只听了这些,就龙颜大怒?”
小太监摇头:“是有大人说,最近帝王批复的奏疏上,字迹不像陛下所书,而是出自旁人之手,笔锋含蓄,猜到了是那位亡国公主。”
“后宫干政,引得群臣激愤,难免言辞犀利了些,陛下震怒,飞出手旁茶盏,磕在那位大人的发冠上,热茶当头淋下,狼狈万分,更是斥责了好几位大人,管辖之事几月都不见成效,倒有功夫盯着这些,遂被革职查办了。”
桑晚已经能猜到结果,平静地说: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下更让臣子们意难平了吧?”
“贵人猜的是。”
小太监已没有方才紧张,应答如流。
“散了朝,宫外就传遍此事,议论纷纷,连京中百姓都开始担心,怕陛下为美色所惑,让晋国好不容易才有的辉煌,荡然无存。”
她在奏疏上留下字迹时,纵有担心,但当时更多的是不想萧衍之劳累。
肩膀被箭矢刺伤,再提笔写字,只会更痛。
桑晚脑中闪过回忆,她有碰过的折子,都是臣子间扯头花的鸡零狗碎,且大多为地方官员,并非京官。
现在细想,萧衍之怕是早就猜到,让她留下笔墨,迟早会有人拿此事到朝堂说事。
正如帝王所言,事情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慧明出面,才会让天下人信服,她是天选的皇后。
但她真的好累,无论是权谋,还是算计,这些她看在眼里的东西,身处其中,只有无尽的心累。
桑晚也想问问萧衍之,她在担心帝王肩伤的时候,帝王想的是什么?
——是借此事,将舆论推进,故意给太后留下可乘之机吗?
连环套,却将她自己,也套了进去。
帝王心果真深不可测,每走一步,他都想到了往后的十步。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小太监浑身一僵,装傻道:“贵人此话何意?”
桑晚绕过他,往桥头走去,声音缥缈,直言道:“回去给太后复命吧。”
苏若和安顺心事重重,珠月担心地跑到桑晚身旁,见她看着湖面出神,无声陪在一旁。
小太监已悄然退下,离开了御花园。
桑晚:“早朝上,左都御史徐则堓可有说什么?”
她看着湖面,却问的明确。
四下安静,安顺心知姑娘这是在问他。
只好上前一步,“慧明方丈未曾出面,徐大人应该不曾多言。”
桑晚点了点头,“陛下抄斩尚书府,相当于斩断太后一臂,她老人家坐不住了,自然要借机发挥一下,才能甘心。”
她笑容落寞:“却不想顺应了陛下心意,这把火拱的,人尽皆知,只要宁王治好,徐则堓也就该动手了。”
安顺在她身后垂手站立,并看不见桑晚神色。
试探地回复:“姑娘聪颖绝伦,奴才敬佩,如此一来,您离后位,便更进一步了。”
“所有人都在和我讲后位,但我在不知道和陛下曾见过时,从未把此话当真,只以为,是帝王宠爱一时的话术罢了。”
桑晚视线飘远,惆怅道:“后来知道真相,我也想努力站在陛下身边,做配得上后位的人。”
当她动心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她可以只做帝王的豢宠,不想这些,不在乎旁的,但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
她做不到麻痹自己,沉浸在萧衍之给她营造的金丝牢笼里,自欺欺人。
安顺仍一味地恭维:“姑娘言重了,普天之下,再无人比您配得上后位。”
桑晚忽地转身,安顺看到她满是伤情的神色,心惊肉跳地跪下:“姑娘恕罪,奴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珠月在一旁干着急,苏若好似明白了桑晚所想。
温声哄着:“姑娘不妨换个角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