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还是不要见血的好,难免晦气。”
“朕知道。”
萧衍之用大掌包住她的手,“从前朕不怕这些,但现在不行,朕得为阿晚,为我们的以后积德。”
宫道上的宫灯在夜晚散发着荧荧之光,漆黑的夜色中,明月高悬。
萧衍之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看着快到宫门,身后传来一溜烟的小跑声。
应是明和殿那边的动向,小太监得了信来报,安顺知晓后硬着头皮过来。
“启禀陛下,明和殿来人说,您离席后,太后娘娘带着宁王殿下和长公主也一同离席,孟大人醉酒,去池渊亭了,白姑娘落了单,正四处寻着。”
萧衍之:“派人送白梦回府,至于孟涞,由得他去。让内务府早日定下日子,那个北狄圣女,趁早送去宁王身边。”
安顺躬身:“嗻。”
再抬头时,萧衍之已带着桑晚一步步走向乾德门。
元德清年岁稍大些,比不得安顺年轻,等过来时,萧衍之和桑晚已没了踪迹。
安顺在城门下候着,并没有上去。
无声指了指那盘旋蜿蜒而上的阶梯,乾德门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也是进出宫的必经之路。
送别将士们出征都在这里,最上面可俯瞰整个皇城,也能看到京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师傅,我们要上去吗?”
安顺问完,见元德清又要扬起拂尘,连忙躲远:“我去传旨,陛下方才有口谕!”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会儿上去扰了陛下兴致,那不是上赶着找骂?
元德清看着安顺小跑的背影笑笑,在台阶上缓缓坐下,候等。
桑晚越走越慢,到最后每上一层都要歇息片刻,冬日里平白沁出些细密的汗。
“陛下,歇息会儿吧。”
游东湖那日没上完的阶梯,今日算在这爬了个尽。
萧衍之松开她的手,转而在桑晚身前蹲下:“上来,朕背你。”
他是习武之人,饶是这样上了城楼的一半,也未曾听他大口喘气,且桑晚一层一歇,萧衍之的气息十分平稳。
桑晚犹豫片刻,缓缓爬上帝王脊背,双手环住他,笑得很甜:“多谢陛下。”
“朕背你上去,就这么高兴?”
萧衍之步伐稳健有力,桑晚身子轻盈,背起来并不费力。
他稳稳托着桑晚,又没忍住轻捏了捏手中那两团小巧的软肉:“肉都养到哪里去了,虽说身子好了,怎还这么轻?”
“陛下!”
桑晚顿时羞赧,又无法从帝王脊背上下去,“您的手……”
“朕的手如何?”
萧衍之笑着,故意反问,声音听起来舒畅许多,不似方才刚从明和殿出来那般惆怅。
“挺、挺暖和的。”
桑晚说的磕绊,明知道萧衍之是故意的,却也难以启齿,无法直言说出。
萧衍之将桑晚往上颠了颠,“是阿晚的这里暖。”
大氅从脊背披着向下,盖住了桑晚娇小的身子,可不就是她那里暖和吗?
桑晚气急,两只腿在空中来回地扑腾,不满地抗议着。
帝王又捏了捏那两团软肉,“别闹,朕若重心不稳,再摔了,阿晚可是要跟着受罪的。”
桑晚顿时安静下来,鹌鹑似的在他肩头趴着。
又上了几层,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忽感自己太乖了些。
“陛下又骗我,哪里是我动两下,您就能摔的了。”
萧衍之但笑不语,蜿蜒向上的阶梯好似已快要到顶,视线逐渐拔高。
桑晚安静看着远方,心中莫名宁静。
第一次感觉,离月亮好像更近了些,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今儿是萧衍之的生辰,他这些年所经历的太多太多,桑晚明白,他这会心里应是难受的。
帝王的呼吸逐渐加重,就在桑晚想张口,下来自己走时,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不再是一层又一层的围墙和石阶,而是城门上,凹凸有致的攻防砖墙。
他们已经上到最顶了。
帝王缓缓将她放下,双脚挨地的时候,桑晚总觉得不真实极了。
偌大的京城在眼前变得十分渺小,从东隅到西隅的长街,一眼便可望穿,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桑晚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心探出脑袋,往下张望,一阵晕眩,连忙收回视线。
“好高,从这看底下执守的侍卫,只有针尖那么大!”
她抬手用双指捏在一起,脸上满是笑意。
这里风大,萧衍之从背后抱住桑晚,指了指远处灯火最是明亮的一片。
“那儿就是京中最繁华之地,玲珑坊就在那。”
桑晚轻点了点头,玲珑坊对面的酒肆她们常去。
从这里看去,那里位处京城中间,的确占据了极佳的位置优势。
京中盛景此刻在眼中是那么的渺小,一只手便可盖住全部。
身处高位,俯瞰天下江山,不知帝王心中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象。
人如蝼蚁,此刻在桑晚心中具象化了。
萧衍之又拉着桑晚,往后走去。
比起京城,皇宫从这里看去,便整齐的多,一眼过去,中宫和东西六宫很是分明。
宫道上的宫灯整齐延伸,在桑晚眼中汇聚成一条条的线路,在黑夜中指着路。
“京城繁荣,皇宫雄伟,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高处爬,原来尽收眼底是这种感觉。”
桑晚目光微颤,想起自己的过往,在南国宫中,可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吗?
“朕想……让阿晚快些做皇后,同朕一起,看尽江山万物,也看尽人心冷暖。”
萧衍之深吸了口气,酒意已散去大半,“若无阿晚,江山即便生灵涂炭,又与朕何关?朕恨不得,连同这晋国一起覆灭了去。”
他从背后紧紧抱着桑晚。
“但现在,朕要做明君,朕不能让你一同背上骂名,阿晚要做这天地下最好的皇后,朕更要守得万世太平,才能和你安度晚年。”
桑晚转身,回抱着他,小巧的脸半埋在帝王胸膛里。
“陛下本就是明君,您从不杀无辜的人,我知道的。”
萧衍之抬手揉了揉她被吹得冰凉的脸,随即落下的吻,也是透骨的寒凉。
桑晚心底生涩,萧衍之眼中的神情亦是晦涩难懂。
这里太高了,高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们都该死,朕等不及了,就像太后也等不及要除掉朕一样。”
他双臂收紧,将桑晚抱了满怀,很是心安:“也不知还能不能过一个安稳年,朕和阿晚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不想被这些糟心事搅了。”
“会的。”
桑晚声音笃定,“万寿节后年关不远,太后再怎样,也要等使臣离京,才敢动手,否
则京中骚动,帝位动荡,于晋国而言并非好事。”
萧衍之低头看着桑晚一双明亮的眼,颇有几分欣赏。
“朕的阿晚,果然天生丽质,聪颖绝伦。”
“陛下夸我未免太过夸大,朝中事我不懂,我只是在猜,宁王如今心智还不成熟,太后不会冒险动手。”
桑晚微微侧身,俯瞰整个皇宫,叹息道:“曾经我以为,宫里四方的天是困住我一生的地方,如今站在高处,这里也不再是囚笼,还是有些恍惚。”
“位置不一样,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萧衍之推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站在护栏边上,“怪朕,没敢早点告诉你,当年那个在你面前挨了鞭子的使臣,成了素有暴君之名的君王。”
桑晚心底颤动,又听他在耳边轻声询问:“若朕一开始便告诉你,阿晚还会像现在这样,同朕交心吗?”
空气中安静一瞬,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桑晚心脏一紧,缓慢摇头:“不一样,我先喜欢上陛下,才知晓您就是当年的人,无疑是锦上添花。”
“可若在国破时知晓,我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发展,但我心中明白,不论您是谁,我喜欢的只是将我从南国接走,百般呵护的萧衍之。”
帝王手指倏地缩紧,桑晚的衣襟被他攥着,圈在怀中温热至极。
冷风吹不进桑晚的心,更吹不散徘徊在他们之间,这份浓烈又酸涩的情。
良久,萧衍之缓缓笑道:“朕的名讳,阿晚唤起来,格外好听悦耳。”
桑晚抿唇含笑,看着不远处。
宫道上一倩影缓慢向前,身后跟了一个侍女打扮模样的人。
身前是小太监举着灯笼,为其引路,看起来像此次进宫的贵女。
她眯着眼,仔细瞧着,“那是……白梦姑娘?”
“嗯。”萧衍之点头:“孟大人醉酒,估摸着今晚要留宿宫中了,朕命人先送她回去。”
帝王拉着桑晚,沿上来时的阶梯往下。
“这里风大,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