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上出了微蒙的汗珠,她将柴刀斜口扎在木墩之上,突然抬头望向林清如。
“你给我讲了一个很不错的故事。”林清如听她开口说道:“只是,令宛淑早就死了,不是吗?”
林清如并不讶异她的回答。
“令宛淑在四年前就随着令家那场大火死了。连衙门的户籍名册,也将她的名字勾画而去。一个死人,如何杀人呢?”她突然轻轻地咧开嘴,笑容依旧带着些僵硬,
“无论是令宛淑复仇杀人,还是令宛贞追魂索命,都是一样的。都是死人的手笔。”
“那义庄里多出来的那具尸体,又是谁呢?”
她的眼眸如同一滩幽静的深水,注视着林清如的脸颊,“当然是令宛淑。你有证据证明那不是令宛淑吗?还是说,你有证据证明,我就是令宛淑?”
不知为何,林清如突然从心底里萌生出莫名而隐约的庆幸,她没有。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林清如看着她,“潘辰茂的头颅,去了哪里?”
她的视线从林清如身上移开,像是在望远处的天际,又像是在望天际下的青山。她的语气生硬,
“我又怎知?谁报的仇,你便去找谁吧。”
在离开这方僻静小院时,跛脚大夫依旧在劈砍着药材。林清如踏出屋外,只低声地叹息,
“以后,你可以是她了。”
跛脚大夫抬眸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声嘶哑的轻叹随着阳光消失在空气之中,
“那是我师父。”
第105章 梁上窥探
接下来, 最后只剩下找到潘辰茂的头颅了。
林清如抬眸望向天边,那是方才令宛淑望向的方向。不远处似有袅袅青烟升起,随着风飘飘荡荡, 直至变成透明的虚无。
她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雪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只是她瘪着嘴,似乎有些疑惑之色, “大人, 我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林清如并未回头看她。
“我也说不上来。”她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您说, 她是令宛淑吗?”
林清如也跟着摇了摇头,“她不是。”
“可您明明一开始就说她是。”
“可我没有证据,都是我的猜测罢了。”林清如突然停住脚步, 转头看着她。她的嘴角有轻轻上扬的弧度, 摊了摊双手,“没有证据,那就不是。”
雪茶乖乖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平心而论, 即使她是令宛淑,她也不太想她被抓住。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只是她私心而朴素地认为, 令宛淑没有什么错。那三人也的确该死。
二人的脚步在山坳处停住。林清如找到了潘辰茂的头颅, 在一处墓碑面前。
那是一方简单而朴素的石碑, 即使看起来已经历了很久的风雨侵蚀, 那方墓碑依旧很干净, 周围连杂草也不曾见到, 是常有人打理的模样。墓碑上上面只简单地刻着几个字, 爱子乔康年之墓。
这是乔康年的墓。墓前还有纸钱焚烧的火堆, 青烟便是从这里袅袅升起。
潘辰茂的头颅就放置在墓前,他还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的表情,瞪大的眼睛仿佛定格在柴刀落下的前一瞬。是谁斩下了他的头颅,又是谁带着他到了这里,已经不言而喻。
因为在乔康年的墓旁,还斜斜插着一块木质的墓碑。那墓碑上并无什么字迹,甚至不能将其称之为一块墓碑,那只是一块立着的木板。
在墓碑之后,有五尺见方的深坑。
那个疯癫的老妪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深坑之中,不似平常见到她时的那般蓬头垢面,她花白的头发用一根银色的扁簪挽成椭圆的发髻,是一丝不苟的整齐。
然而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呼吸,仿佛睡着一般,安然阖上了双眼,苍老的面颊上有从未有过的平和与从容。
她连棺椁也没有,就那样永眠于泥土之中,嘴角似乎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有风从山坳中穿堂而过,卷起地上明黄的纸钱带着火星缭绕,旋转飞舞。而后燃烬,变成灰白的尘埃,不知去向何处。
林清如想,应该到此为止了。
她与雪茶将其安葬之后,回了客栈。
在对沈知乐说起老妪死状之时,沈知乐说:“也许是在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的猝然离世。没有什么痛苦。”
然而林清如只是沉默以对,不置一词。
数年的积案以潘辰茂的死亡落下帷幕,那张人皮头套作为直接证据出现在潘辰茂的房间之中,人证物证齐全。所有的线索都指证着他便是三起案件的凶手,而后遭到了报复而死。
苏阳县城因他的死亡而显得有些惶惶不安。只是这里人来人往,苏阳丝绸交易不歇,即使没有县令,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没有人会记得他多久。
只是,像令宛贞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再次发生呢?
三家巨擘仍在,谁又能说得清楚,谁是下一个令宛贞呢?
林清如回到客栈的时候,容朔似乎又陷入了安静地沉睡。她皱着眉头上前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所幸他依旧并未发烧,林清如不由得松下一口气来。
潘辰茂死了之后,治伤买药倒是无人再做阻拦。
每次换药之时,林清如将黄白相间的药粉洒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上,容朔总是会将头埋入枕衾之中,发出低闷的嘶呼。
细皮嫩肉的世子应该是有些怕疼的,林清如心想。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会将锦被攥出浅浅的褶皱,脊背上的肌肉会因为骤然的疼痛而有一瞬间的紧绷,而后再逐渐放松下去。如墨长发因着肌肉的放松从肩头缓缓滑落,露出脊背白皙皮肤上,一层薄薄的汗意。
不知为何,林清如的脸颊总是会在此时感受到翻滚的热烫。
她会下意识地瞥开眼眸,手中似乎有些慌乱地将纱布按到艳红的伤口之上。
容朔会因为这样的动作发出更沉的痛呼。
林清如这才惊觉自己手重了些,忙回头探看他的伤势,却刚好对上容朔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眸。他的眼尾还带着隐约的绯红之色,声音也因疼痛而显得低哑,只是嘴角还依旧挂着轻笑的弧度,
“林姑娘,有些疼。”
林清如别开眼眸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狼狈,她抿了抿嘴,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
“抱歉。”
因着容朔伤势的缘故,一行人在苏阳县城又多停留了几日,以作休整。
这几日偷得片刻空闲,雪茶百无聊赖之下,将苏阳县城的丝绸铺子逛了个遍。林清如没跟着她一起,一则是容朔的伤势需要有人照顾,另则……
林清如总觉得这几日似乎有人暗中窥探,让她颇为戒备。只是每每察觉似有动静,警觉地追出房外,却只听到浅浅虫鸣之声,似乎嘲笑着她的风声鹤唳。
难不成真是她感觉错了?
她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容朔身边。毕竟容朔是为她所伤,平白欠了这样大一份人情,不能再出其他乱子了。
容朔见她谨慎,只是轻笑,“林姑娘似乎很关心我。”
林清如早习惯了他这般调侃,冲他轻轻挑眉,“若再有人来给你背上扎上一刀,你便笑不出来了。”
被窥视的感觉始终存在,林清如这些夜里总有些睡不踏实。
还是得尽快赶回京城才好,只是容朔的伤势在身,若是贸然舟车劳顿,怕是雪上加霜。
又是一夜明月高悬。林清如睡得迷蒙,她忽然听得有人对话的声音,隐约而朦胧,就像是梦里所有,听不真切。
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听听是谁在说话,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一般。
迷迷糊糊之间,她只在话音结尾,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殿下”。
翌日,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林清如才逐渐醒来,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深沉。
她耳畔仍响起那隐约的声音,不由得心起狐疑。她推开容朔的房门,此刻容朔已经醒来。
他的气色今日似乎好了很多,坐在窗下,一手托腮,细长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脸颊,似乎看着窗外光景发呆。
“你今日似乎好了很多。”
容朔回眸看了她一眼,只勾唇轻笑。
窗下随手放着从各处药铺买来的药粉,用五花八门的瓷瓶装着。林清如很快注意到那一堆药粉中似乎多了一个柳色瓷瓶,瓶身如玉,晶莹剔透,十分精致。
她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昨夜有人来过。”
彼时容朔望着窗外的晨光,并未抬眸看她。窗下人群熙熙攘攘,叫卖不绝,街巷桑叶的缝隙之下洒满了一地的金黄。
他没有回答林清如的话,而是突然轻轻地叹气,“林姑娘,这里快靠近边关了。”
再往远些走个几百里的脚程,就是玉昭关了。塞下秋来风景异,清如并未见过边塞风光,也不知那是怎样的美景。
这也是苏阳为何如此富庶的原因。这里离边关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战事难以波及到此处,但往来行商,丝绸金银,又常常在此处周转。
苏阳三家,也是借此起势。
她不知道容朔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她听到容朔轻笑着说道:“我还真想去玉昭关看看。”
玉昭关?林清如想,这是容朔跟着她来苏阳的真正目的吗?
他跟了自己这么久,也许是想自己前去玉昭关?或者是……
林清如神色微微一滞,措辞说道:“你想我陪你去玉昭关?或者是……你自己前去……”
她没有开口问他想去做什么。他总有他自己的目的。
然而容朔只是笑着摇头,“不用了,那个地方我不能去。”
林清如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爱打哑谜。”
她手中把玩着那柳色瓷瓶,将话锋转了回去,“昨夜来的是什么人?你的侍从?还是暗卫?”
从前与容朔周旋的经验告诉林清如,与容朔说话,还是直接些比较好。他是个很会打哑谜的人。
昨夜的那声“殿下”她应是没有听错。这几日梁上窥视之人,是冲着容朔而来?
堂堂世子,若有暗卫随身,想来也是寻常。只是,若是暗卫,未免有些不够尽责……
林清如看着容朔的肩背,抿唇的模样似乎有些微恼,“为何那夜遇袭,他不出手相助?”
若是有暗卫出手相助,也许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容朔只是摇头,但他似乎没有否认那人的存在,“不。他什么也不是。”
他否认的是暗卫的身份。
只是这倒让林清如愈发生疑起来。“这几日,他应该在梁上窥伺已久了吧。什么人需要这般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