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可能,那就是令宛淑。只是,义庄里整整齐齐的五具尸体,又从何解释?
林清如凝眸看向秋姑,“你认识她吗?那个跛脚的女医?”
秋姑只是垂下眼眸,“大人,我不认识。”
林清如也顾不上询问许多,“雪茶,你留在客栈中照顾世子安顿秋姑。沈知乐跟我走!”
具体情况,还得看过了潘辰茂的尸身再做打算。
甫一下楼,小二见她脚步匆匆,踩在楼梯之上发出咚咚之声,一时间眼神躲闪,不敢对她对视分毫。
苏阳实在是不太平。
昨夜莫名其妙冒出来个世子被人刺杀,还无人愿救。今天早上又听闻知县身死衙门,也是物议如沸。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客栈能招惹得起的。
只做不知吧。
客栈离县衙不过街头街尾,几步路的距离。今日的街巷全然不似往日那般热闹非凡,冷冷清清,连人影也甚少见到。
整条街上每三五步路便守着一两个捕快,神情严肃警觉,怒目而视。
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整个衙门并算不得太大,前院是升堂审问所用,后院便是给知县官员小憩休息时所用。
林清如刚一踏进衙门前院,一股浓烈的焦腐气息扑面而来。前院的牌匾、桌案、梁柱几乎都成焦黑之状,预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火灾。
而那焦黑之中又充满了湿淋淋的水迹,滴答不休,为枯萎的空气中平添几分潮湿的腐败之气。
沈知乐几乎是立刻便闻出了,“大人,也有石漆的味道。”
而尹川穹前来迎接之时已是面如金纸,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本就干瘦,这副模样就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林清如见了他这幅恹恹的样子,不由得拧着眉心,“昨夜火起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约莫是子时……”
尹川穹中气不足的回话让跛脚大夫的不在场证明更加完整。
也是同样的大火,也是同样的手法。但子时,跛脚大夫尚且还在客栈之中。
这是否能说明,她并非凶手?
“潘辰茂的尸身在哪儿?”
“回……回大人的话,在后院……”尹川穹磕磕巴巴地说道。
刚一踏入后院门口,便有浓重的血腥之气挥之不去。林清如立刻联想到前三起案件中,汤曲赵三人分别都有丢失的器官。
这样浓烈的血腥味……
对令宛贞行过不轨之事的赵曲二人,丢失的是下.体,而对令宛贞行剜眼之刑的汤仪官,丢失的是双手。
那么,对令宛贞冤屈视而不见敷衍塞责的潘辰茂,会丢失什么器官?
她不由得沉声问尹川穹,“潘辰茂是不是也被割下了什么器官?”
尹川穹枯瘦的脸上有蜡黄而苍白的颜色,他似乎欲言又止,“大人……要不,您自己进去看看吧……”
衙门后院是几厢环抱的简单格局,正中间的房屋便是知县小憩之所。余者矮小厢房数间,有知县厢房,有捕快居所,一目了然。
通常来说,知县有自己府邸,并不常在衙门休息,这后院一般只做应急之用。潘辰茂为何会突然死在衙门?
林清如的脚步越是靠近主屋,血腥之味就愈发浓烈。她跨步进入屋内
“大人。”尹川穹面上又惊又怕,他似乎不敢踏入屋中,只是突然叫住了她。只见他喉中似有艰难的吞咽动作,“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清如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面色平静的踏入屋内。
他这副惊惧万分的模样,倒是感染了一旁的沈知乐。他向来有些胆小,虽说这些日子也验过不少尸骨,只是见尹川穹这般惊恐惶惶,让他自己也忐忑不安起来。
他双手捏紧了小木箱的布袋,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清如身后,咚咚的紧张心跳之声好似在耳边无限放大,连呼吸也有些停滞。
果然!一踏入屋内,引入眼帘的,便是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林清如的脚步也顿住了。
屋内一时间生出诡异的安静气氛,凝滞得似乎只能听到两人交错跳动的心跳。震惊与惊惧的氛围似乎逐渐蔓延。
“哐当”一声,顿时打破这凝固的安静。
只见沈知乐肩上的小木箱应声坠地,各式仵作刀具散落一地,紧接而来便是叮铃咣铛的一阵脆响纷杂。
沈知乐慌里忙张地捡起地上的刀具,然而蹲下之时,便愈发靠近地面那一大片鲜红的、浓稠的、腥臭的血液。
他手抖得厉害,似乎连拿起那精巧小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哆嗦着捡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捡起一把刀来。
刀刃挣扎的声音叮咣直响。
林清如面色平静地回头看了沈知乐一眼。然而她内心震荡,并不像她脸上表露的这般无动于衷。
她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饶是她见过不少,潘辰茂的死法依旧带着令人生畏的恐怖。
潘辰茂的尸身如同一个大字,被摆放在床榻之上。看似和前面三起案子的死法相差无几,然而他丢失的部位……
是他的一整颗头颅……
只见那断裂的脖颈之上,淡黄的脂肪与猩红的肌肉驳杂其间,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颜色。断口处仍有血液涌出,濡湿在锦被之上,而后从床榻渗出。
“滴答,滴答。”
滴落在地面之上,汇聚成滩,蔓延至脚边。
林清如只觉得胃中翻涌,那片驳杂的颜色她觉得天旋地转,几欲作呕。
身后的沈知乐抱着小木箱,几乎是逃一般冲出了屋外。
她脚下一滞,亦转身从屋内离去。她也需要喘口气。
在经历屋内极具震感的一幕之后,连屋外的空气也觉得清新不少。只见沈知乐像是脱力一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望着林清如略微苍白的面色,“大人……这确实是……有些过于恐怖了……”
这真不怪他胆子小吧!
林清如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转头先问尹川穹,“昨夜有哪些人守在衙门?”
“潘大人,还有值守的四个捕快。”
“是昨夜有什么是绊住了脚?潘大人怎么不曾回自己的府邸?”林清如问出自己的疑惑。潘辰茂收受三家贿赂无数,她不信他没有置办宅邸。
“还有,一般县衙,值守捕快不过一两个个人。怎得昨夜留了四个?”
尹川穹似乎有难言之隐,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这……”
却只听得林清如冷厉的声音刮过他的耳边,“潘辰茂都死了!你还想替他隐瞒不成?为虎作伥,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瞒得住!”
尹川穹面上松垮的脸皮愈发下垂,露出郁郁的无奈之态,
“潘大人……是不敢回府……”
第100章 还是来了
尹川穹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林清如的神色变化, 一边说道:
“自从汤小姐死后,潘大人每日胆战心惊,唯恐凶手找上自己, 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衙门虽然比不上潘府诸事齐全,但到底有捕快在这里守着。潘大人想着,凶手就是胆子再大, 也不上公然上衙门行凶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凶手的行径已然告诉他们, 没有什么不可能。
潘辰茂这幅模样, 显然是做了亏心事, 生怕半夜鬼敲门了。
只是,仅仅是一桩敷衍塞责的案子,能让潘辰茂这种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害怕至此吗?
林清如眼睛微微一眯, 心中突然想起一事来。
她转脸凝视着尹川穹干瘦的面颊,锐利的眼神让尹川穹顿觉压力倍增。
“当年那起大火,是不是跟潘辰茂有关系?”
尹川穹闻言一怔,面色已然难堪起来, 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哪……哪起?”
见他装傻,林清如眉头一拧, 已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她声音沉冷, “别装傻。四年前令宛贞家中大火, 是不是你们所为!”
她的声音中有冷厉的锋芒, 眼看瞒不住, 尹川穹干瘦而松垮的脸皮一颤, “大……大人!这是潘大人的主意啊……”
先将自己的干系撇清, 他这才缓缓解释道:“当年潘大人怕令家把这事儿捅到知府去, 影响自己的仕途, 与三家商量之下,这才……”
他看了一眼林清如已然冰冷的面色,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在听到他亲口承认以后,林清如心中沸腾的怒气不断翻涌,冷厉的目光似能化作闪烁着寒芒的利剑。
整整一家五口的性命,何其无辜!
她的心在反复蒸腾的愤怒中一点点沉静下来,跳动着跃出一个答案,潘辰茂,的确该死。
“既然是自己做下的恶,怎么还敢请朝中官员前来探查?他就不怕?”
“一开始赵公子的案子,虽说不少人见到了令宛贞的鬼魂,但却是没往令家复仇的方向想的……毕竟……她家都死绝了……。
大人手中没有线索,再加上赵家催得又急,这才向上面请了旨意。”
尹川穹回答她,“司徒大人来了后,也并未过多关注当年之事,结了案也就罢了。再者……即使关注,大人和那三家也有其他办法……”
林清如几乎不用想他口中的办法是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早已经见识过了。
“带血的柴刀,是谁伪造的?”
潘辰茂不想她连这也看出来了,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是司徒大人的暗示……”
他脑中回想起当年案件悬而未决,能够锁定的嫌疑人唯有乔康年一个,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久久未能定罪。
当他们向司徒大人禀告之时,他怀中正抱着赵家送去的娇美姬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直接证据,定是你们没好好寻找!去他家瞧瞧!作案工具想必一定是刀刃器具一类的。”
司徒南见潘辰茂诺诺应下,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从时间线与证人口供来说,乔康年就是绝无仅有的凶手。潘大人,你为官多年,也该知道,有时候做事情,不要那么死板。”
潘辰茂自然是心领神会。
反正赵家那头催得急。至于乔康年是否是真的凶手,已经不重要了。
林清如看着尹川穹心虚而凹陷的脸颊,“你们是否知道,乔康年不是真正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