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毫厘。

　　如果她当时的反应再快些，或者是准备再充分一些，或许能够将其抓住。这样，当年的真相或许能够拨云见日。

　　林清如这才有时间想起方才来不及想的种种疑惑之处。

　　这凶手来得突然而古怪。但目的却十分明确，那便是要取了自己的性命。因此才会生抗容朔的夹击，以全力对自己进行攻击。

　　还有那柄短刃，锋利尖锐，吹毛立断。而黑衣人对那柄短刃的使用熟稔而老练，一定是多年使用。难道他就是用这柄匕首割掉了他们的舌头么？

　　心口有钝痛传来。林清如想到短刃指向胸口的那一瞬，同样的，只差毫厘。

　　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斗争。

　　今日，如果没有容朔，自己会不会也会如同当年的父亲一样。

　　只是方才被容朔抱住的那一瞬，裂帛之声是为何物。而黑衣人在逃跑之时，又为何不见他手中短刃？脑中思绪万千的林清如这才发现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

　　安静的街道之上，耳旁似有有细微的滴答之声。夜风拂过，带来一阵隐约的腥甜之气。

　　她骤然回眸，看向不远处的容朔。

　　容朔半倚在街边的桑树之下，或许是月色映衬的缘故，容朔那张绝世容颜之上，有近乎诡异的苍白。他半阖着眼，林清如从那苍白的面色中，看出了平日不相符的脆弱之感。

　　似乎是感受到林清如的视线，他抬眸回望林清如，以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笑意。

　　林清如还未来得及走近，街头又似有脚步声传来。风声鹤唳之际，林清如不由得再次心生警惕，目光死死锁住脚步的方向。

　　哒哒的脚步由远及近，却还带着爽朗活泼的说笑之意，“小仵作！你怎得这般无趣！”

　　林清如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暗笑自己是草木皆兵。

　　雪茶与沈知乐逐渐走近，在看到林清如与容朔的那一瞬，却见她俩骤然睁大了双眸。

　　“这是怎么回事！”

　　“妈呀！”沈知乐的反应更为直接，他吓得连小木箱都差点摔在地上。

　　然而她们却都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纷纷看向了容朔。

　　容朔是背对他们正对着自己的，林清如心下一紧，已然发觉不对劲，忙疾步走上前去。

　　沈知乐有些发抖的声音恰在此时想起，“世……世子殿下，你背后咋插着这么大一把刀。”

　　只见那柄锋利的短刃，此刻正尽数没入容朔的肩胛之中，伤口深得难以见到刃上锋芒。

　　林清如几乎是瞬间明白，是容朔为自己挡下了那一刀。

　　凶手不顾容朔的攻势，刺向自己的那一刀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为取她的性命。若是这一刀插在自己的心脏之上，那几乎是难以转圜的败局。

　　抱住自己的那一霎那，容朔挡住了它。

　　耳边的闷哼并非幻听，而在自己着急之下推开容朔之时，他并未说些什么。自己也并未发现什么。

　　血液逐渐在容朔背后洇开，他今日穿得一袭白衣，衬得整个人文雅而俊逸。那鲜红的温热逐渐爬上整个肩背之上，如在画布之上，一朵缓缓绽开的、逐渐盛放的艳丽玫瑰。

　　茫然的心绪骤然变得慌乱，心悸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突然有难以喘息的溺水之感。林清如看着那汨汨渗血的伤口，那鲜红之色不断放大在眼前，充斥着整个眼底，变得耀目刺眼。

　　此刻的她有些无措。

　　他其实可以不用这样的。

　　不管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再如何重要，都犯不上为自己挡下这深深一刀。除非……

　　沈知乐结结巴巴看着容朔，他的神色有明显的紧张，“世子殿下……您……您没事儿吧……”

　　虽说也是担心容朔，然而最重要的是，如果世子殿下出事，靖玉侯府肯定会找他们追责啊！

　　“你这不废话吗！”雪茶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担心很不满，低声斥道：“这么大把刀往你背上插，你看有没有事！”

　　林清如看着容朔苍白的面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然而容朔嘴角依旧是那般轻佻而玩世不恭的笑意，

　　“问题不大。”

第94章 西域短刃

　　问题很大。林清如看着容朔背后黏稠的血液逐渐蔓延至肩背之上, 酿成触目惊心的鲜红，映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颊愈发惨白，露出近乎妖冶的脆弱之感。

　　她眉头始终深拧。“雪茶, 你与沈知乐先去找大夫。”

　　说罢看向容朔，“我先带你回客栈。”

　　她将容朔的手环在自己肩上，一手搂住他的半个腰身, 让他大半的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减轻重量, 扶着他缓缓朝客栈走去。

　　林清如忽然想起那晚夜探大理寺, 肩上的箭伤流血不止, 自己在昏沉之间，容朔也是以这样的姿势，扶着她到了凝香阁。

　　还真算是扯平了。

　　只是容朔身形高挑, 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自己身上, 鼻尖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和容朔身上若有若无的琥珀木香。他的头轻轻的歪着，靠在自己的头上，一时间竟好似亲密无间。她甚至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

　　林清如担忧地抬眸望他脸上的神色, 只见容朔微阖双眸，不知闭眼休息, 还是晕过去了。

　　她心底不由得生出忧虑与挂念, “容公子？”

　　“嗯？”容朔并未睁眼, 只是低声回应她, 语气里带着难以言明的虚弱。

　　好似沉沉几欲昏倒。

　　林清如怕他因失血过多晕过去, 自己难以将他带回客栈, 心下想着对他说点什么好让他保持片刻的清醒。只是她向来不是多言之人, 此刻更不知该如何没话找话聊了。

　　良久, 她才想起, “你不是说你不会功夫吗？”

　　容朔低低一笑，“突然就会了。”

　　倒是还有心情说笑。林清如见他似乎是在忍着痛，眉间轻轻蹙起，比往常的轻佻更多了几分脆弱之感。

　　又是漫长安静的沉默。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脑中仍不停闪过凶手直奔她而来，容朔将她护入怀中的一幕。

　　“容公子，我真的很好奇。”林清如抿了抿嘴，“你费劲心力接近于我，与我同至苏阳，又替我挡这一刀，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可不要再用那种话来搪塞我，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听一句真话不为过吧。”

　　不说则已，一说便是哩哩啰啰一大串。至于那种话，林清如自然是指容朔口中的心悦之语。很敷衍，很轻浮。

　　“林姑娘。”容朔轻声唤她。

　　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林清如抬眸望着他，却只听得他虚弱地说道：“你说得我头疼。”

　　还是那般熟悉的调侃语气，林清如只觉有些无语凝噎。“罢了，你不愿说便不说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反正我现在欠你一条命了。”

　　容朔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一些，林清如仿佛听见他轻轻嗤了一声，“谁要你欠。”

　　他其实想说，那就是真话。

　　“总之，多谢。”

　　扶着人缓行到了客栈，灯火映照之下容朔背后血色更见惊心动魄。他苍白的脸上此刻已有冷汗涔涔，似乎连方才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安静地倚在林清如身边。

　　他此刻的模样吓了小二一跳，“二位客官！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二的眼力见是何等乖觉，那日他们与潘辰茂同来用膳便知道二人身份特殊，不敢怠慢了分毫。忙伸手想要帮忙扶住容朔。

　　林清如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打发他，“回来的路上遇见劫道的了。”

　　“谁敢劫您二位啊！岂不是没有眼色！您二位可看清是谁了？”说罢，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要不要小的帮您禀报了潘大人？”

　　提起潘辰茂，她一天都未见其人影了。

　　林清如眸色微暗，摇头到：“罢了，不用。也没看清人影。”

　　“那定是外地来的。苏阳是富庶大县，除了这几年风水不好出了好多桩人命，这劫道之事，倒是鲜有发生呢。”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帮忙将容朔扶进房间安置。

　　容朔背上伤势极重，只能俯趴在床榻之上。那柄短刃一时间也不敢取出，眼下并无大夫在此，不知刀刃伤及何处，贸然拔出只怕流血不止，伤及肺腑。

　　“咦？”小二帮忙安置之时，突然惊疑不定地疑惑出声。

　　林清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竟望着容朔背上的那柄短刃。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你认识这柄短刃？”

　　那短刃以黄铜做柄，刻着许多扭曲而奇异的花纹，在手柄两侧各镶嵌了一颗细小的红色宝石。

　　“这……这好像是西域的东西……”小二挠了挠头，似乎也并不十分确定。

　　线索突如其来，林清如立刻警觉起来，“西域？你为何会知道？你见过这柄短刃？”

　　“不是不是！”小二赶紧摇头否认，“我没见过这短刃。只是这手柄上的花纹我见过。”

　　他这才慢慢解释道：“大人知道的，苏阳盛产丝绸，因此也有许多胡人前来走商。我们这客栈又是人来人往之地，我常见到那些胡人身上的水囊钱袋之上，就有这种花纹。”

　　说着，他指向那些蚯蚓一般扭曲的花纹，“我听说，这好像是他们的文字来着……”

　　关于黑衣人和麦芽糖的线索因为他的逃跑而骤然中断，而在此刻又突然迎来转机，让人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若是胡人文字，只需要回京中找个精通之人解译即可。也许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见林清如凝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小二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我就说是外乡人干的吧！”

　　林清如知道。凶手作为某种仪式或是象征的麦芽糖，这特征实在是太过分明了。他一定就是在京城杀害了孙荣的凶手。

　　只是，他为何要对自己动手？林清如心中只有一个十分笃定的猜测——灭口。

　　那么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需要被灭口呢。而凶手为何不在京城，亦或是官道之上动手，而是从京城千里迢迢来了苏阳。

　　眼下她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林清如脑中升起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猜测。

　　此刻小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那小的就先退下了。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

　　“等等！”林清如叫住了他。

　　天色已晚，夜已闭户。雪茶与沈知乐并不熟悉苏阳情况，当下未必就能即刻找来大夫。小二是苏阳本地之人，又在这人来人往的繁华客栈之中，自然比她们这些外乡人更熟悉大夫。

　　于是林清如从袖中摸出几粒碎银子递至小二手中，“眼下夜幕深沉，劳烦帮我寻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小二收了银子，自然喜不自胜，“好说！好说！”

　　雪茶与沈知乐未归，容朔双眸紧闭，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酝出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林清如心中生出几分焦躁的难安。

　　坐行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