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冷笑一声,“除非,那两个人牙子,分明就是你找来的!”
王信迁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眼睛一鼓瞪着几人,言语中却没了底气,“你胡说些什么!”
“哦。”林清如话中拖长了尾音,语气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我知道了。你图谋叶家财产,用计绑走叶姑娘,不过意图将生米煮成熟饭!”
叶水柔眼中有惊诧之色,如遭雷击,“竟是如此!”
林清如见她摇摇欲坠,忙让雪茶扶住她。
她不由得生出一点心疼之意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叶水柔平白遭此横祸,只因遭人觊觎,怎能不难受。
叶水柔却反握住林清如的手,眼中有泪痕闪烁,“当日幸得有林姑娘救我于水火,否则岂不让他奸计得逞!”
“你血口喷人!胡言乱语!”
“你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造谣生事,不过用流言污蔑叶姑娘清白,让她在京中寻不得一个好亲事。又趁人之危上门提亲,不过都是为了她能委身嫁与你!”
王信迁气得跳脚,指着林清如,“你们两个贱人不守妇道不尊礼法也就罢了!我一番好意,竟叫你血口喷人!你可有证据!”
“方才口口声声,不是还求娶佳人?如今被拒,倒显得你极其败坏了。”林清如冷笑,“雪茶!去禀了衙门,重刑审问那两个人牙子!务必叫他们吐出幕后主使!”
王信迁目有不屑之色,“你……你算什么东西!竟支使起衙门做事来!”
林清如还未来得及说话,叶水柔已然从悲伤中清醒,娇弱的脸上带着嫌恶之色,冷冷地看着他,
“我算什么东西?我叶家虽是商贾之辈,在京城却也有几分分量!必让他们吐出真相来!”
王信迁只能梗着脖子,“纵是如此,不过是屈打成招,真以为世人会信吗!”
他指着两人,“你若是拒了我我这门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日后京中,定无人再上门求娶!”
“我叶水柔即使终生不嫁,也绝不嫁你这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她神色平静,看似柔弱却无端让人觉得生出几分豪气来,
“阿桑!送客!”
“等等!”叶府家丁正欲将脸色难堪的王信迁一行人扫地出门,却突然被林清如出声制止。
“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她看着王信迁冷冷一笑,“叶姑娘是个柔性子,我可不是。”
王信迁无疑从她的冷笑之中读出几分危险之意来,不知为何,一时间竟对面前的女子有些心下发怵的意味。只是他犹不肯漏了怯色,梗着脖子看林清如,眼神已有了几分躲闪之意,
“你!你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林清如冷笑一声,“当然是押送官府!”
说着她唤到雪茶,“去请捕快!”
“笑话!”王信迁犹自嘴硬,只是磕磕巴巴的话语已然漏了几分底气不足,“官府来了又有何惧?我……我何罪之有!”
他眼神四处乱瞟,似乎在等待某种契机。
林清如只给叶水柔使了个眼色,叶水柔当即会意,数个家丁已然将其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一边温柔助人,一边又这般果决冷厉。叶水柔注视着林清如清瘦的背影,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敬佩之意。
她知自己向来优柔,虽然精通商贾之术,却难以应付往来之人。这偌大的家业并非是算盘上的珠子,轻轻一拨便已成定数。
方才的那般豪言壮语虽是肺腑之言,可她也知道凭自己优柔寡断的性子,实在难以维系。可是,真要让她嫁给这些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她也是不愿的。
既然不愿将这家业拱手送人,若是能像眼前之人一般,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也许能稍见转圜。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林清如的背影。她想,她也要做这样性格的人。
前来押人的倒是熟人,林清如看着丁玄老实憨厚的脸,“每次押人都见你来,倒真是巧。”
雪茶低声在她耳边嘟囔,“巧什么呀。受气包罢了。衙门那群捕快可真是老油条。”
林清如听得她话中似有抱怨之意,一时间也不好多问,眼见丁玄将人押走,叶水柔复又将林清如迎上楼去。
“今日多谢林姑娘为我仗义执言了。若非姑娘提点,我竟不知一切都是王家圈套!”
林清如微微颔首,“叶姑娘叫我阿清即可。”
她顿了顿,不由得提醒她,“你为女子,操持家中本就辛苦,日后定要多家防范。只怕王家不会善罢甘休。”
叶水柔点了点下巴,柔弱脸上露出几分坚毅来,“我既知始作俑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指着团扇掩唇一笑,“必定托了衙门问出幕后真凶来。”
见她自己有了主意,林清如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好言安慰于她,
“说来,不过是他们觊觎嫉妒。流言纷扰,实不必往心里去的。”
叶水柔温婉一笑,“多谢林姑娘开解。人人都说我小小女子,如何撑起这偌大家业。连祖父也觉得觅了夫君可以与我一同分担。可是我倒觉得,平白让那些男人生了肖想妄念,一心只盯着我这家产。”
她轻摇团扇,“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
林清如点点头,以作认可,“你能想开,便是最好。”
“人人都说我身为女子,不该继承这家业。我偏也不信!今日姑娘,倒是教会我许多。”她若有所指地看着林清如,娇弱的脸上神采奕奕,眼中有光芒闪烁,“林姑娘在京城,想必一定听说过本朝第一女少卿的名头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到自己,林清如不由得失笑,只能含糊应过。
“皇上破例,女子为官。既然女子可以为官,那我身为女子亦可操持家业!”
见她豪言壮语,林清如笑着点点头,“旁人议你,不过是嫉妒你有他们没有的东西。财富也好,权力也好,他们越是议论,说明越是嫉妒,你越该牢牢握在手中。”
“林姑娘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叶水柔拿团扇掩一掩嘴,笑道,“说了这样一大堆,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难为林姑娘听着了。”
林清如神色真诚,亦回以微笑,“只要叶姑娘心结稍解,也算我没白来。”
“林姑娘面冷心热,算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了。”她轻摇罗扇,“我叶家在京中还有几分薄面,林姑娘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推辞。”
她说话倒是十分直爽,林清如只得笑着点点头,“如此,那便多谢叶姑娘了。”
“林姑娘不用与我客气,叫我阿柔便好。我听容老板说,林姑娘在京城经营粮食生意,我家倒是也有几家酒楼客栈,只是不如花间楼那般豪气便是。林姑娘若是需要,不如将这份生意拿去?”
见林清如欲要摇头推辞,她忙截住话头,“林姑娘可不要误会。并非是我存了施舍之意,不过是我信任林姑娘,想要与林姑娘做这生意罢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林清如笑着摇摇头,
“只是,我另有一事,还得麻烦阿柔。”
第二卷 一:花落知多少
第9章 阿婆离世
等从叶家出来,雪茶跟在林清如身后亦步亦趋,“大人,别看叶姑娘模样清秀柔弱,骨子里倒是有几分豪言壮志的。”
“叶姑娘遭此流言祸事,人人议论嘲笑,不堪其扰。但她却仍心志坚韧,只怕是有些男子也只能望其项背了。”林清如语气中颇有赞许之意,“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雪茶跟着点了点头,“只是这王家着实可恶!这人牙子竟是他找来的!强拐不成,又用流言污人清白!”
“实在下作!”提及王家,林清如面色冰冷,“虽然叶姑娘自己也有主意。你还是去衙门提点一番,务必叫那两个人牙子供出幕后主使来!”
雪茶应下差事,“大人像是与叶姑娘十分投缘,对她的事情十分上心呢。”
林清如微微抿唇,“但凡女子想要成就一番事业,路途都诸多阻碍。质疑与觊觎,偏见与嘲笑,都是常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雪茶想到林清如初入朝堂所遭受的非议与妄断,亦不由得跟着无声叹气,“大人这是由己及人了。”
由己及人么?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林清如眼中带着些迷茫之色,眼神失焦地不知望向何处。当日她想要入朝为官,不过是为了查明父亲死因——她想查看当年的卷宗,只有大理寺官员可以做到。
没有人相信她身为女子,可以真的入仕朝堂。少女的心志总是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气,当她用倔强的面庞在大理寺门口说出那句“我要当本朝第一女少卿”之时,在那些老古板眼中,无异于石破天惊之语。
那些父亲的同僚,也曾在父亲在世时,时常造访于林府,做一个和蔼可亲的叔伯长辈。而那一刻,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不屑,有嘲讽,还有疑惑。
疑惑她为什么身为女子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从这一刻起,她入朝为官的目的便不仅仅是翻看卷宗了。年轻气盛的少女憋着一口劲呢。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心想。
都不信她能做到,她便偏偏做给他们看。
再后来,她凭一己之力破获京中粮草被劫之案,林清如这三个字名震京城。
她想,她可以得意地看着那群老古板,冲他们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女子的身份成了他们用以攻击她最大的一把利刃。即使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林清如只觉得可笑。他们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看不起女子这个身份。
好似他们身为男子,便带着与生俱来的满足感与优越感。即使古板刻薄,即使素餐尸位。
他们好似天生就该这些位子上翻云覆雨,然后冷眼嘲讽。
到了这个时候,她入朝为官的目的似乎又变了些,她要为天下女子都争口气。
说起来有些幼稚与可笑,然而少女心事本就如此。
林清如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想要将繁琐思绪抛之脑后,冲着雪茶轻轻一笑,“不想这些了,不如咱们去吃一碗小馄饨吧。”
言及此,她像是又想起一事来,“对了!上次叫你去瞧瞧宋阿婆,她可如何了?”
雪茶想起那日情形,神色略有黯然,露出些难过之意,“去瞧过了。她家中贫苦,舍不得银子买药治病,病得起不来身。家中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孙女,大人应该记得她,就是常在馄饨铺子上帮忙的小莹。
她语气一顿,“小莹年纪尚小,帮不上忙,家中实在难以维系。”
说着,她轻轻哀叹一声,“还是我请了郎中上门医治,这才给开了方子抓了药。只是咱们到底是力所不能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林清如闻言不由得生出担忧之意,“这些天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些。”
她思量片刻,吩咐马车去了东街,“我们先去东街瞧瞧。”
雪茶眼神凝视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家大人真是位很特别的大人,她心想。
她对这些庙堂之高的官宦人家唯一的印象,不过是朱门酒肉臭罢了。因为自己,便差点成为那路边的冻死骨——直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天气,林清如朝她伸出了那双雪白如玉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她仍记得那双干净的手。与自己冻得通红的、脏兮兮的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不敢伸出手去。
“你的手好冷。”然而林清如握住了她。她的眼眸在这冰天雪地中盈盈生辉,
“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