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林清如不解,“这是为何?”
“嗐!这三家面上虽说互为命脉,只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私底下到底也有些龃龉。
汤小姐与赵家有婚约,眼下人死了,赵家便说汤小姐本就是赵家的媳妇,与赵公子葬在一起,也好圆了这桩婚事,相互做个伴。
可汤家说什么也不肯。只说汤小姐未曾出嫁,算不得赵家人,不愿将汤小姐的尸身与赵公子葬在一起。
这一来二去的,汤小姐到现在都还停灵未葬呢。”
沈知乐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还未下葬,岂不是人都烂在棺材里面了?”
他略带紧张的神色看向林清如,不会这也要开棺验尸吧。
后者笃定的眼神,让他顿时面如死灰。
赶鸭子上架当仵作才个把月,见到的尸体已经比他这辈子都见得多了。
雪茶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憋笑说道:“你在马车上看了那么多书,也该给大人露一手了。不然大人可该怎么提携你啊。”
沈知乐脸上露出悻悻的神色来,只瞪了她一眼。
林清如抿了抿唇,接着问道:“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停灵不葬,岂不是惹得人心惶惶?”
“可不是!”那酒客眼睛一瞪,“一开始汤小姐的棺椁还停在衙门义庄。本来仵作说要剖体验尸,谁知仵作还没开始呢,汤家人这边还没动静,赵家人便呼天抢地的不许验尸。”
“这是为何?”沈知乐有些不明白。一个月来尸体只怕早已腐坏,许多证据也难以周全。如果先有验尸记录,或许可以弥补。
说话之人夹了夹眼睛,神色微妙,“赵家认定了汤小姐是他们未过门的媳妇,怎肯让旁人动了他们的新媳妇。”
“嘿!这就奇了!”雪茶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来,“人家汤家都还未曾发话呢,哪有他赵家说话的地方!”
“正是这个道理!汤家当场便和赵家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赵家霸道,还想当场抢了汤小姐的尸身去和赵公子下葬!
汤家人哪里肯,当即便把汤小姐带回了汤家,停灵于别院。”
沈知乐一听,忙急急问道,“那之后可有再验尸?”
“这便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了。”他们耸耸肩,又似是好言劝道:
“眼下汤赵两家皆是风声鹤唳,你们要是做生意,可得小心些。”
“多谢几位大哥告知了。”
那几个酒客谈天侃地又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晌,言语之间不过是说那汤小姐死因多么玄乎,死状多么诡异。
一番唾沫横飞之后,这才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离去。
容朔挑眉看着林清如,“林大人,可听出什么来了?”
林清如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林大人几字,带着他一贯的轻佻与玩味,轻笑肆意。
林清如抿着唇,“你们相信世界上有厉鬼害人么?”
还没有人回答,一旁的沈知乐早已磕头如捣蒜,眼神十分认真,“我……我真信。”
雪茶看着他这般模样,只嗤了一声,“难怪胆子这么小。”
容朔轻轻勾唇,“借鬼神之名,行常人之所不行。”
“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他的话让林清如难得地表示认同,林清如看了他一眼,
“说什么厉鬼作恶,不过是难辨人心。”
第72章 汤家怪象
客栈沉寂的一夜, 在清晨似有若无的幽幽啼哭之声中被打破。天刚蒙蒙亮,那声音似晨光熹微,带着令人听不真切的迷蒙之意。
林清如轻推开窗, 却并未在窗下看到何人。女子的哭泣声音似从远处飘来,在这绀青的晨色好似呜咽女鬼。
她远远的探了一眼,在清晨的缭绕雾气中, 隐约看到一个飘然身影由远及近。
街中寂寂, 空无一人, 雾气弥漫, 人影恍惚,无端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雪茶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听着那呜咽之声越来越近, 不由得也生出紧张之色来,她捏住林清如的衣角,
“大人,那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厉鬼吧……”
林清如握住她的手, 用轻笑调侃缓解她紧张的心绪,“昨儿个还见你笑沈知乐, 今日怎么自己也害怕起来了?”
雪茶喉间滚动, “这哭声……多少有点瘆人了。”
等及那声音越来越近, 林清如这才在窗下看清那人身影, 原来是昨日那个可怜的老妪。
似乎是注意到了林清如凝视的视线, 她抬头相望。目光相接, 那双浑浊老眼带着似是痴傻的麻木与哀伤, 写满了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只匆匆一眼, 她便又如幽魂一般往前行去, 一边哀哀地哭着,“儿啊……”
“原来是她。”雪茶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
林清如只凝望着她游荡的身影,如萦绕的雾气,久久不曾弥散。
直到阳光将雾气驱散,街上行人逐渐热闹,那佝偻的老妪淹没于人群之中。
林清如几人行至街尾的县衙门口。
苏阳富庶,就连衙门气派也可窥见一二。鎏金红木的牌匾下是铜钉狮兽的大门,门口的镇府石狮怒目向人,好不威风气派。
门口守着的衙役见林清如往里硬闯的模样,斥道:“什么人!胆敢擅闯衙门!可有诉状?可有状师?”
林清如以腰牌而对,声音清亮,“大理寺少卿林清如,奉上之命,前来苏阳查案!”
衙役一听,在看及令牌之后相互对视一眼,忙变了脸色。其中一人点头哈腰说道:“原来是朝廷的大人来了。大人稍等,我们前去通传。”
须臾之后,衙门里有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两人,迈着匆忙的脚步行至县衙门口。
那二人乍一看仪态,略显得有些滑稽。一人肥头大耳体型圆硕,似乎是着急赶出来,气喘吁吁的模样,官帽都有些歪了。
另一人跟在他身后,脸颊凹陷骨瘦行销。被前人那宽大的身形一遮,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却不曾想那二人竟直接略过林清如,直奔容朔而去。满脸堆笑地行礼。
那圆硕之人堆满了笑容看着容朔,脸上的横肉将眼睛挤成一条缝隙,“大人莅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干瘦之人补充道:“林大人,这是我们苏阳知县潘大人。在下苏阳县衙文书尹川穹。”
竟是将容朔错认成了查案钦差。
见他们错认了人,雪茶低声冷哼道:“没点眼力见。”
“这还不算有眼力见?一眼就把世子认出来了。”沈知乐在一旁傻乐呵。
容朔见知县恭敬向他,只挑眉轻笑,“潘大人可错认了我。我不过是林大人身边的跟班罢了。”
跟班?听他纡尊将自己唤做跟班,雪茶不由得和沈知乐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满是震惊之意。
雪茶心想,她说什么来着!就说是真的吧!
潘知县也震惊不已,世上哪有这般风流俊逸潇洒文雅的跟班?眼前之人一看便觉身份贵重,望之翩翩。
他顺着容朔轻笑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素色劲装女子,眉目间尽是凌厉冷冽之意,亦是气度不凡。
望及她手中的铜色令牌,知县这才知是认错了人。他顿时面露难堪之意,背上冷汗唰地密密冒出。
谁能想到上头派下来的查案钦差,竟是个清秀女子?他看着眼前清丽脱俗之人,只能忙又凑到林清如跟前,
他扶了扶歪斜的官帽,喃喃念叨,“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识泰山……”
复又堆了满脸的笑容看林清如,“在下是苏阳县令潘辰茂,失礼于大人了,还望大人宽宏,大人您这边请。”
他一边将一行人迎进府衙,一边赔笑着说道:“往年来的是司徒大人的,这才不认得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他话中似乎是有意试探,“对了,这次怎得不见司徒大人前来。他对苏阳也算熟悉……”
林清如听他口中说的司徒大人,莫非是司徒南?于是问到潘辰茂,“哪位司徒大人?司徒大人也来过苏阳县城?”
“便是大理寺少卿司徒南大人呀。他三年前来也来办过一桩奇案。”说着他便拍上了马屁,“司徒大人断案如神,那般棘手的案子说破就破了。”
林清如唔了一声,三年前的司徒南的确还是个大理寺少卿,直到自己父亲因贪污案而死后,司徒南这才补了这个空缺,当上了大理寺卿。
如此说来,这倒也算有一番渊源。
她只随口敷衍道:“司徒大人有事不能前来。”
潘辰茂的马屁也是随口就来,“司徒大人明察秋毫,林大人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了。在下敬服。”
林清如将他的吹捧忽略而过,只轻轻皱了皱眉,“这不过几年光景,怎么便就你们苏阳县奇案频发?频频向朝廷请人?”
潘辰茂脸上露出些尴尬的难堪笑容来,“这……这谁说得准。苏阳这几年确实不太平……都说是犯了煞……”
林清如不想这种怪力乱神之语会出自一县县令之口,冷冽的眼神似是无意从他身上扫过。
文书尹川穹似乎察觉到他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是啊是啊。这汤家小姐实在死得蹊跷,我们也是束手无策,这万般无奈之下,才请了大人前来。”
潘辰茂便跟着恭维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大人给盼来了。”
等几人坐于堂中,潘辰茂将案件细节简明扼要向她们叙述了一番,大体都与他们在客栈中打听到的相差无几。
只是各种细节仍不十分明朗,问及潘辰茂,他只磕磕巴巴地也说不清楚。林清如索性翻阅当日卷宗,查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所幸卷宗记录还算明朗清晰。六月廿四,丑时二刻为未至,府中巨寂。兰鹤别院走水,邻近汤小姐所居仪花别院。汤小姐起身查看,丫鬟仆妇前往扑火,乱作一团。
有仆妇隐约可见火中有烧焦人影恍惚。
寅时四刻,火势减小,府中并无人员伤亡。值夜丫头回至仪花别院,发现汤小姐仰面死于房中榻上,身体蜷缩,姿态诡异。
其双手被人从腕处砍下,断面整齐,血流如注。其下以蚕茧摆放成双手模样,真正的双手不知所踪。
文书适时递上简笔绘制的现场情况,虽是寥寥几笔,却十分清晰明了。林清如脑中大致构建出汤小姐死状。
只是光看这卷宗,便已疑窦丛生。若是在火势之中,并无人员伤亡,那么仆妇所见的烧焦人影,又是何处而来?
更何况,起火时汤小姐醒着,若有凶手贸然闯入,丫鬟仆妇为何至始至终没有听见汤小姐的惊呼?是忙于扑火未曾发现?还是汤小姐至始至终并未惊呼?
还有这断手之举,凶手又意欲何为?摆成手指形状的蚕茧,又是何意?
林清如心下只觉奇怪,于是问道,“还有其他物证吗?取来我看看。”
诸如这出现在现场的古怪蚕茧。
潘辰茂脸上却露出为难之意,“物证……在汤家人手上。”
林清如闻言不由得皱眉,“此等重要之物,为何不留存于府衙?怎可交还他人?”
“这……我……”潘辰茂神色有些难堪,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