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并不能苟同他所认为的真理,只是紧紧追问道:“谁?”
这也是她的最终目的,只有揪出了幕后最大的那只手,才能从根源上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杜梁似乎依旧不为她的问题所讶异,只是脸上微有紧张之色。在沉默了半晌以后,他伸出食指轻蘸杯中茶水,用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在红木桌面上写下一字。
“苏。”
用水痕拖出来的一笔一划,在桌面上轻轻晃动,显得摇摇欲坠。
林清如眼神陡然一凛,低声惊呼道:“苏鹤毅?”
杜梁只默默点头,随后用袖口随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拂,那水痕被尽数扫去,桌面上一干二净,似乎什么也没说过。
林清如眉头一皱,果然是他!
她眼中有怀疑的锋利神色,“他是堂堂侍郎,朝中从三品官员,你是从何结识?”
“因为这件事情,就是自他而始。”杜梁说道。
林清如有些不明白,重复他的话问道:“自他而始?”
“你肯定不知道,他……从前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的小官。”杜梁似有轻轻嗤笑,“他不过是官运亨通,撞了大运,捡了个侍郎做。”
这事林清如是知道的。只是听得杜梁话中之意,此事竟是在他还未做户部侍郎就开始了?还是苏鹤毅的主谋?
杜梁似乎并不敢直呼苏鹤毅的名字,只用“他”来代替。
她听得杜梁继续说道:“他从前便是盐课司的五品司方郎中。一开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收点私盐贩子的钱,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等到他当了侍郎,权力自然是今非昔比。眼下这个司方郎中,就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
林清如问他:“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苏鹤毅的主谋?”
杜梁无奈地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所能知道的事情,就到他为止了。”
据方朝所说,人口拐卖也不过是这条利益链上的一环。所以,一切的主谋都是苏鹤毅?
一切的真相,似乎都在杜梁的话中,拨云见日。
但林清如却始终紧紧皱着眉头,心中并没有什么放松的感觉。她心下有隐约的疑惑,只是又不知这疑惑从何而起。
她收起脑中繁杂的思绪,像是突然想起一事来,“你可认得唐玉昭?”
杜梁一听这个名字,只皱着眉头,似乎全然想不起来这个人一般。半晌,他才在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笑容来,
“你说那个傻小子啊。”他点点头,“记起来了。给了几百两银子让我帮一个官妓脱籍。”
他那般毫不在乎的神色让林清如觉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他既给了银子,为何不帮忙办事?”
这本无关案件细节,林清如却仍想问个清楚。也许是为了那两人被无情捉弄的命运。
“我虽通常只管盐事,可这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嘛。”
杜梁反倒是十分无辜的样子,“他这事原也不难办,在贱籍册上划掉她的名字就好了。只是那姑娘身份实在特殊。”
林清如不解,“如何特殊?”
杜梁似乎是没想到林清如还会问这个,反倒是露出了些比之前更加惊讶的神色,回答道:“她家沾了三年前的贪污案。没人敢动这个。”
林清如知道他说的是何佑惇贪污案,只问道:“苏鹤毅也不行?”
听她这么说,杜梁脸上微露出一点鄙夷神色,“就那三百两银子,还能劳动得了他?再说了,他对这事也讳莫如深,没必要为了区区三百两犯险。”
他那般瞧不上的口气,竟不知苏鹤毅在这其中捞了多少银钱,才看不起这足以抵得上一年俸禄的“区区”三百两。难怪那日她能在画舫赌场中见苏鹤毅肆意挥霍,侍郎三年,他只怕早已靠着这些利益链条赚得盆满钵满。
而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连苏鹤毅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对此事都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反观容朔,一个商贾之辈,如何能为那些贪污案中的女子脱籍?
她一时间不由得更加怀疑容朔背后神秘的身份。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冷声质问杜梁,“既然事情办不到,为何不将银子退还?”
“钱已经花出去了啊。我这不是在打点的时候才知道,那女子跟贪污案有关呢嘛。”杜梁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我总不能让大人们向我退还银子吧。我也总不能做亏本生意吧。”
那般理直气壮,说到底,也不过是唯利是图罢了。
林清如沉默不语。锦霜与唐玉昭两人的命运,或许从贪污案一开始,就早已改写。
其实改变的又何止他们两人的命运呢?
林清如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不该有的恐怖想法。如果当年父亲之死,被认定为是贪污案同党而畏罪自裁,那么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与锦霜与青黛,并无什么分别?
在须臾的沉默后,她收起自己的遐思。问了杜梁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先是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忙又慌乱无措的摇起头来。
林清如不再追问,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将杜梁带回了大理寺,与方朝秘密关押在一起。
离开花间楼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容朔一眼,刚好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潋滟双眸。
“我便说了,不叫林姑娘白来。”
第64章 人性之恶
这日早朝, 林清如没想到的是,还未来得及等她上报教坊司害命之事,礼部侍郎萧书达自己倒先禀报了。
“启禀皇上, 礼部辖下教坊司闹出命案。在大理寺林大人追查之下,挖出事关教坊司官妓的陈年命案数十起。”
他重重叩首,“是臣失察, 还请皇上降罪。”
林清如微微皱眉, 虽是禀报, 多少有些避重就轻。不谈教坊司其间恶劣行径, 不过轻飘淡然的一句失察,便将那么多女子的性命轻易遮掩而过。
皇帝只“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二十多条性命, 只平淡地问道:“可有查到凶手?”
“业已查到凶手, 不过……”他语气略显迟疑,“凶手亦死在了命案之中。”
皇帝一直平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些不满的表情,“小小一个教坊司,怎得闹出这么多文章?”
简单的一句质问带着突如其来的压力, 让萧书达脊背之间已有冷汗之意。他再次叩头,“是微臣失察。”
皇帝不耐地摆了摆手, 似乎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费心, “罢了, 责令大理寺迅速破案, 尽快平息事端, 惹得物议如沸, 百姓议论不止。”
司徒南看提及自己, 忙恭敬答道:“是。”
说着, 他嫌恶地瞥了林清如一眼, 似乎是在烦她怎么又给自己找事情上门。
林清如只恍若未见,沉默地垂着头。
刚下早朝,陈礼便鬼鬼祟祟地凑到林清如身边,试探性地问道:
“林大人,听说你扣了两个人在大理寺中,是什么来路?”
林清如不知他是自己好奇,还是为旁人试探,上下打量他一眼,神色平淡地说道:“河上浮尸那个案子的嫌疑人罢了。”
“案子破了?”陈礼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一边拍马道:“甚好甚好。还是林大人明察秋毫,这么快的功夫就把案子破了。”
说着,他语气一顿,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为何不丢去刑部大牢?反倒是神神秘秘的?”
林清如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还未曾认罪画押。现在大理寺扣两天。”
陈礼了然似的点点头,不再追问此事。随后他又假意恭维了一番,
“不过这几日功夫,林大人又查出了教坊司命案。在下佩服佩服。”
林清如懒得听他恭维,皱眉只欲离去。陈礼却站在她前面半步将人拦住,
“前日里我问大人案子是否事涉教坊司,大人还连连否认。怎得今儿个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他轻轻一笑,“莫不是大人怕我抢了您的功劳,不肯诚实告知?”
他虽是笑眯眯的,语气里却能让人听出十足的阴阳怪气,
林清如心生不耐之意,冷眼看着他,“陈大人,我有向你禀告的必要吗?”
陈礼不想她竟会用官阶来压自己,神色一怔,脸上的笑有些尴尬和勉强,“这……毕竟我也参与此案,总有知情的必要嘛……”
“此案?陈大人说的是河上浮尸?还是教坊司命案?”
她冰冷的语气并未给陈礼留几分情面,“陈大人除了在接到报案时不慌不忙赶至现场以外,还做过别的吗?”
陈礼被她噎得无话可说,他脸上隐约露出恼怒之意,“林大人是在怪我碌碌无为了?”
说着,他也不再客气,阴阳怪气地反呛了一句,“也是,毕竟谁也不会像林大人一般,整日辛勤忙碌于功名之中。”
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林清如贪图功名。
“那是自然。”林清如冷笑一声,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恼怒神色来,只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
“靠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自然比四处打听来的要心安理得的多。陈大人,你说可是?”
陈礼见她讥讽自己,一时间脸上挂不住,连面子上的客套也懒得做,拂袖离去。
马车依旧驶往教坊司的方向,有些事情,她还需要搞个清楚
青黛早已在车内等候多时,她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大人,昨夜那么晚了,您怎么还去了花间楼一趟?”
林清如脑海中想起容朔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沉着声音说道:“我怀疑,容朔只怕是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雪茶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啊?”
林清如将昨夜的前因后果向她说了一遍。随后又像是自问自答的说道:
“你说,杜梁怎么会那么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一个女子,怎么会问他这些事关紧要的问题?更何况,贿赂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林清如面露迟疑之色,“除非,本就有人事先警告过他。”
“大人是说容朔?”
林清如点点头,“也许容朔,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了。”
想起之前如容朔相处的种种怪异与拉扯,如今倒是能说得通几分。
“可是容朔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雪茶歪头看着她,“商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他看起来,倒像是一直在帮着大人的样子。”
“他绝不是商人那么简单。”林清如缓缓摇头,“这些事情,没有哪一样是一个小小商贾能够做成的。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