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那只毫无生气的手,在这只有风铃之声轻轻碰撞的寂静环境之中,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如葱秀手微微蜷起,隐约露出其上还染着鲜红的凤仙花指甲,那抹艳色,倒是与那轻纱帷幔的红相得益彰。
林清如来不及多想,只快步上前将帷幔拉开,引入眼帘之中的是更为阴森恐怖的一幕。
只见前日里还巧言令色的鸨母,此刻正仰面躺在暗红锦塌之上,染着胭脂色的朱唇正大大张开,露出唇腔之内的猩红一片,空空如也。
她两手无力地垂着,双眼紧闭,已然毫无生气。脸上一层粉黛虚浮在皮面之上,其下有清晰明辨的青黑之色。好似一张活死人的假面,覆在那张森然的脸上。
林清如正欲细查,只是眼下雪茶不在。于是她盯了一眼门外的管事,吩咐道:“你来替我掌灯。”
那管事只在门口张望,听及她如此交代,一时间犯了难,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来。他极不情愿地挪动步子上前,取了桌上一盏油灯靠近,一张脸却始终瞥向别处,不敢看鸨母的死状。
他掌着油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尴尬地笑了笑,“大人,也不怕您笑话。饶是我见过不少死人,看见云娘这幅骇人样子,仍是忍不住双脚发颤腿发抖的。”
林清如闻言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打量于他。“你上哪儿见的死人?”
管事忽然一愣,垂着的双眸左右转动片刻,而后才赔笑着说道:“乱葬岗……乱葬岗……”
林清如冷哼了一声,她眸色深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鸨母唇腔并未合上,借着灯火之光,能轻易看到其内血迹斑斑,那条巧舌如簧的舌头早已不知所踪,咽喉之处似有黄白交杂其间。
那是一颗麦芽糖。
林清如对此再清楚不过。
果然又是同样的手法。她突然陷入了沉默,为何鸨母也会死于此种手法?难道她背后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背后牵扯之人,到底为谁?而动手之人,又到底为谁?
于是她转头问那管事,“昨夜发生了些什么?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管事回想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曾。一般云娘都是亥时回房中休息,晨间卯时起身迎客。向来如此。昨夜她回房之前倒是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他语气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您也瞧见了。她这院子虽是独户小院,左右却也有姑娘所居。若是有甚异常,理应会被姑娘们听见。”
林清如又问:“那昨夜可有闲杂人等出入?”
管事只讪讪一笑,“瞧您说的。这教坊司来者是客,何来闲杂人等一说?”
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教坊司人员杂乱,他们也不好妄作判断。
一时间思绪杂乱,林清如只觉头晕脑胀,加之屋内弥漫着甜腻熏香,更是让人昏沉难支。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始终说不上来个所以然。
她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想让自己沉下心来好好厘清线索,却听得屋外有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以为是雪茶带着沈知乐到了,林清如抬眸向门口望去。却听得有阴阳怪气的声音突兀响起,
“林大人,你倒是殷勤。”
第55章 死状之诡
“嘭——”的一声, 雪茶一脚踢开了沈知乐的房门。屋内不知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直晃她的眼。
惊吓之中的沈知乐瞪着眼睛看着来者,他手中还握着一柄斜口小刀, 其下长方的桌案之上,便是那花白之物。
雪茶眼眸逐渐聚焦,眸中露出震惊之意, “你在干什么?”
只见那桌上赫然摆放着的, 是一头粉白的猪。
那猪四脚朝天仰面躺着, 肚子似乎已经被剖开来, 一旁的托盘上还放着猪肺、猪心之物。
沈知乐一手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仵作手则”几字。他一手拿着那柄小刀, 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我……”
既然吃了仵作这碗饭,总不能一直滥竽充数下去。
虽说他胆子小了些,总还是能练出的来。
只是这练法……
雪茶着急,倒是顾不了这么多, “敲你门半天也不开!原来在鼓捣这些!”
她上前就去拉沈知乐,“快走!大人有吩咐了!”
————
而这厢的林清如眼睛微眯, 听着进来之人的声音, 倒像是熟人。
她抬眸一看, 竟是户部侍郎苏鹤毅, 一同进来的还有礼部侍郎萧书达。管事见顶头上司前来, 忙上前点头哈腰地将二人迎进屋内, 满脸堆笑。
林清如抬眸望去, 只见二人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雪茶与沈知乐, 想来大概是在门口刚好遇见。
礼部掌管教坊司之事, 前来查看事情原委也属正常。只是这户部不过是记录籍名,却也派了侍郎兴师动众前来,倒让林清如有些意外。
萧书达与苏鹤毅二人踏进屋内,萧书达的眼神扫过鸨母床边露出的那只手,脚步兀的一滞,随后仍是与苏鹤毅走上前来瞧了一眼。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二人依旧被云娘诡异死状吓了一跳。
苏鹤毅退后两步,指着鸨母空洞洞的唇腔,面有惊恐之意,“她……她……怎得是这种死法?谁?谁干的?”
林清如眼神霎时变得锐利,她上下打量着苏鹤毅惊惧不安的脸,“这死法怎么了?”
苏鹤毅似是发觉自己失态,强自镇定下来,摆了摆手道:“无事……只是太过骇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有些颤抖,萧书达面上倒是比苏鹤毅镇定些许,他环视屋内一圈,眼神凝于管事身上,面露不满之色,
“好端端的,怎得闹出人命来了?”
管事听他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额头已然有涔涔冷汗滑落,不知作何回答,只能将转眼看向林清如。
林清如神色平淡地说道:“是凶杀。具体情况还需仔细勘验后才知。”
萧书达伸着脖子浅浅望了一眼,笑着说道:“我说林大人怎来得这般快。这原也是你们大理寺职责所在。”
他又接着说道:“教坊司出了乱子,理应我们礼部前来周全。只是这凶案之事,我们礼部到底外行。只按住了教坊司不再生事便罢了。余者查验之事,还得麻烦你们大理寺才是。”
说话倒是妥帖周密,安排也算合理得当。教坊司本就是礼部管辖之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骤然发生命案,易引起风波周折。
萧书达将案子全权交于林清如,不过是想着尽快平息事端,以免落人口实罢了。
林清如只冲着他微微点点头。
苏鹤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未曾开口,将话咽进了腹中。
萧书达似乎不欲做过多停留,只见他朝林清如拱一拱手,说话倒还客气,“有林大人在此明察秋毫。我们在此也不曾能帮上什么忙。公务繁忙,我先告辞了。”
林清如颔首以作示意,看着管事赔笑着送他们离去。
行至院外,苏鹤毅似乎终是忍不住,干瘦的脸转向萧书达,“萧大人,您就这般将案子交由林大人处理了?”
“怎么?苏大人觉得有何不妥?”萧书达稍有不解之意,“不过是件小事,这本也是大理寺分内之事。破了案子,将事端平息了也就罢了。林大人本就是破案的个中好手,一向又争强抓尖的,交由她处理,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能有个结果了。”
苏鹤毅面露迟疑之色,“你是不知道,这林大人最是节外生枝的一号人物。上次那个拐卖案子,就差点怪罪到我们户部头上。这次……”
说着,他不动神色的打量了一眼萧书达的神色,“更何况,那鸨母的死状……”
他话中有犹豫之色,还是未曾将话继续说下去。
萧书达满不在乎地笑笑,“说到底,不过是个鸨母而已。做不了什么文章,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说着,他冷眼扫过一旁的管事,语气中似乎有突如其来的森然冷意,
“平日里懒得管你们,你们便翻了天去。你们真以为,你们和下面那些人的脏事,能瞒过我去?”
他话中猝不及防的警告让管事倍感压力,躬着的身子垂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无声滑落。
“我不管你们攀附的是谁,只别打着我礼部的名号便是。”他复又斜着眼睛睨了管事一眼,“自己去把后事料理干净罢。”
管事听着他话中有放过之意,如获大赦般松下一口气来,一边用袖口擦着滑至颊边的汗珠,一边诺诺应道:“是!是!”
苏鹤毅将他摒退,皱着眉头萧书达说道:“萧大人,您既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让林大人那爱钻牛角尖的去查,岂不是……”
萧书达胸有成竹地笑着摇头,“他们之事,与我何干?我既未参与,也不知情。林大人再怎么钻牛角尖,也总不能为了一个小小鸨母,来治我的罪吧。”
他看向苏鹤毅欲言又止的脸,反是调侃道:“苏大人,这为官之道,您应比我清楚啊。你我位居三品,难不成还怕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攀扯?”
苏鹤毅面上微露出些难以言明的愁容之色,只沉默着不再说话。
这厢林清如仍在房中探查鸨母尸身,雪茶引着沈知乐上前,在见到鸨母尸身之后,她听到一旁沈知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雪茶转脸看着沈知乐笑,“你胆子这般小,还上赶着做仵作啊。”
沈知乐视线飘忽不定,有些躲闪之意,不敢将眼神停在鸨母尸身上分毫,只结结巴巴说道:“胆子……是练出来的……”
雪茶复又看向林清如,“大人,这鸨母的死法,还是与方朝一样么。”
林清如点点头,“目前来看是的。”她打量着鸨母青灰浮白的面庞,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鸨母仍还穿着秋香色的轻薄外衫,胸口艳丽的牡丹花箔之上,洒落着点点暗红血迹。身下的暗红锦衾之上,亦有难以分辨的滴落状血迹,在丝质绸缎中洇开些许。
是血迹!
林清如轻轻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怎得会只有这点血迹?
她犹记得,孙荣之死,即使在牢中那般恶臭环境之中,也能远远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味。而父亲之死,同样在胸前有大量喷溅样血迹。
而鸨母的身上与床上,却只见少许滴落状血迹。
难道此处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凝眸细看,林清如发现鸨母那张浮着青灰之色的脸上,面上粉黛有凌乱的脱落痕迹,甚至隐约可见指印痕迹,尤以下巴最甚。
是凶手割舌之时留下的吗?
林清如将目光转向沈知乐,“不如你先来验尸后再做判断。”
沈知乐苦着脸点点头,将背着的小木箱置于地上,深吸一口气后挪步上前。只是目光神接触到鸨母空洞唇腔的刹那,方才做好的心理准备被瞬间击溃,只觉得腿脚止不住地发软。
他强压住心中的胆怯,先是上前查看鸨母尸身的异状。
林清如还未及他验尸,就听得他突然说道:“大人,死者身上,好像有砒霜的气味。”
砒霜?此话如同平地惊雷,林清如与雪茶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露出惊异之色。
怎么会有砒霜?
沈知乐自诩鼻子灵敏,向来不会在气味之事上有误,笃定地朝林清如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