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接着说道：“我向来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六皇子若说我为官并非靠我自身能力，而是权力倾轧的结果。那么今日为何六殿下无法阻止三殿下的举荐呢？”

　　林清如定定地看着他，“难道说，比起权力倾轧，三殿下比之六殿下更胜一筹？若真是如此，六皇子又何须劝我审时度势？”

　　这话让六皇子脸上的微笑有轻微的凝滞，“都说林大人不善言辞，我看是他们小瞧了大人。”

　　他看向林清如的眼中有眸色深深，“看来林大人是打定主意选择三哥了。”

　　林清如摇头，“我只会选择我心中认定的道理。”

　　“即使他们引你入局，让你成为棋子？”六皇子颊边的笑容逐渐黯淡了下去，“你就甘心？”

　　“我说了，殿下，我只选择我心中认定的道理。”林清如回答他，“我并不认为我做了谁的棋子。我做出的每一步，都出自我内心的选择。苏鹤毅也好，司徒南也好，这本该是他们的结局。”

　　即使没有人借她的手调查他们，她也会如此。

　　从人口拐卖案中的悲惨，到教坊司水刑的凄苦，苏鹤毅与司徒南，他们从来不是无辜的那一个。

　　六皇子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小看了眼前这个女子。他看着林清如，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轻轻地笑了，那笑中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幽微叹息，似是扼腕，

　　’“难怪三哥会选择你。”

　　他低笑着摇摇头，“实在是可惜。林大人，如果不论其他，你这样的性子，我应该会很喜欢你。”

　　林清如抿嘴，回答恭敬而客套，“多谢六殿下抬爱。”

　　不料她的话仿佛并未让六皇子放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很适合做我的皇妃。”

　　林清如闻言眼皮焉地惊跳。

　　“林大人，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今日对你可以多一些。你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若是投诚，我或许可以许你一个位置。”

　　林清如几乎有些看不明白六皇子的意思。

　　六皇子微笑向她解释，“那个女子中最尊贵的位子，皇后如何？”

　　顾云淮认为这是一个很有诚意的条件了。天下女子，无不肖想这个位置。

　　目前尚且不知林清如手中掌握了多少证据。只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案件，若是在他人阵营，终究是个隐患。

　　其实也可以像除掉她父亲那般将她悄无声息地除掉的。

　　只是麦翎实在是无用了些。他没想到容朔竟会帮她挡那一刀。

　　想到容朔，顾云淮的眸色愈发深沉。

　　这样的话语让林清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一刻，六皇子的野心几乎毫不加以掩饰。似乎那九五至尊之位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这才可以这般轻易许诺别人，以皇后之位作为交换的条件。

　　他甚至有些自负。

　　“六殿下，这正是我的理由。”林清如看着他，直言不讳，“您的眼光，终究囿于我是女子。”

　　在他的眼中，女子中最尊贵的位置，只能是皇后。

　　可一个在已经在前朝为官数年的人，又怎会甘心困于一方庭院深深之中，做一个符号的象征呢？

　　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

　　她想，如果可以，她应该会做永远的林大人。而不是成为谁的代号。

　　属于后宫庭院的权力，哪有前朝搅弄风雨的权力来得猛烈呢。

　　六皇子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自始至终觉得，女子不配。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懂，不懂她为何会放弃这样一个诱人的条件。

　　“林大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六皇子的眼中很是不解，“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她知道，从她知道这个局开始，她便知道。选择的错误，就代表着万劫不复。

　　但办案数起，即使是京中，女子们依旧悲惨凄苦，百姓困苦难支，官场卖官鬻爵。而司徒南苏鹤毅之流作为六皇子的人，都是幕后帮凶。

　　她不愿选择这样的帝王。

　　“看来，你是注定与我成为政敌了。”六皇子见她沉默，眸中已然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林清如并未露出紧张的神色，语气不徐不疾，“只是政见不同。”

　　“政见？”六皇子微一挑眉，“林大人，不妨说说你的政见？”

　　林清如的目光坦然而平静，“百姓安居乐业，讲信修睦，女子亦可成家立业，平等相待，官场选贤举能，玉宇澄清。”

　　“林大人，难怪司徒南说你天真。”六皇子的笑容中带着几不可查的嗤意，“看来你读孔子，有些读傻了。如今百姓不是安居乐业么？官场又岂非选贤举能？至于女子，她们过得还不好吗？你看，你身为女子，如今也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啊。”

　　林清如觉得六皇子在偷换概念。

　　“六殿下，我查案数起，见过困苦潦倒无病可医的阿婆，见过被拐无助骤然丧命的少女，见过身世凄惨顽强不屈的官妓，见过辛苦持家惨遭灭门的绣娘，还有疯疯癫癫的老妪，还有含冤而死的秀才……”

　　她的目光是那样真诚，“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过得不好。”

　　既然来了，便把想要知道的都问清楚好了。她索性将话挑明，

　　“只是我不明白，六殿下已然是无可匹敌的富贵。为何还要做这双手。”

　　她的眼神中带着试探，“拐卖案与私盐案，都有六殿下的参与吧。”

　　六皇子虽始终保持着从容温和的微笑，但却在此刻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那是他身为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轻蔑，“给他们一点甜头罢了。”

　　林清如顿时了然。

　　夹杂了那么多女子血肉，其实也是用来作为利益交换的一笔交易。

　　跟六皇子许她皇后之位，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性的本质无非如此，钱或者权。

　　“只是我不知，要怎样的甜头，才能吸引到林大人。”六皇子凝视着她，“即使三哥将你拉入乱局之中，打破你原本安静的生活，你也选择了他。”

　　“不，六殿下。我没有选择任何人。而且，我并不一定需要安静祥和的生活。”

　　她要的是可以说话的资格。而现在，她有这个资格了。

　　她目光直视着他，“更何况，我的安稳生活，本就是殿下打破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派人谋杀父亲。这一切便不会开始。

　　她没有将话挑明，然而六皇子已然听得明白。

　　他低低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

　　“殿下，我只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百姓或许会好过些。”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过得不好。”六皇子说，“不是你我便是他们。否则，怎么证明过得好的人是真的过得好呢。总有人要当这块垫脚石。要怪的话，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努力。”

　　上位者的高高在上总是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

　　林清如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努力？你是说辛苦卖馄饨的阿婆？还是说勤谨绣花样的绣娘？她们看花了眼睛磨坏了手，早出晚归夜以继日，仅仅只有一句不努力？”

　　她倒是忘了。眼前的六皇子本就是始作俑者，人口拐卖案也好，私盐贩卖案也好，其中都有六皇子的手笔参与其中。

　　将人吸干血肉之后，还要不痛不痒地评价一句，“是他们不够努力。”

　　所以才让他可以吸食的血肉变少的是吗？

　　林清如的声音骤然有了冰冷之意，

　　“如果没有人口的拐卖，官场的勾结，她们的命运不会仅限于此的吧！六殿下以轻描淡写一句不努力，将他们已经足够悲惨的命运，显得更加可笑了。”

　　她看着六皇子，不由得冷笑一声，“只可惜六殿下贵为天潢贵胄，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若六殿下身临其境，只怕也会怨自己一句不努力？”

　　六皇子连脸上浅淡的笑意也难以维系，带着冷意的目光锁在林清如身上，

　　“妇人之仁，难堪大任。”

　　“或许吧。”林清如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第117章 局中之局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 林清如心中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六皇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必然是筹谋已经。那么当年何佑惇贪污一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再到十年前凌朔将军身死, 相府次女续弦，这是否说明，或许从相府开始, 便已成经营之势。

　　如今老相爷花甲之年, 少理政事, 一应都由六皇子打理过问。官场势力盘根错节, 这其中又有多少，如同苏鹤毅司徒南之流，拜在了六皇子亦或是老相爷门下呢。

　　林清如迅速想起一个关键人物, 秦学。

　　如果吏部尚书为六皇子所掌握, 那么苏鹤毅等人成为六皇子门下之客，自然是顺理成章。

　　如果没有自己在其中横生变故，或许陈礼是这般顺理成章。

　　可容朔明明是三皇子的人，不是吗？杀母之仇在前, 他又为何会为六皇子做引？

　　还有玉昭关粮草失窃一案，就是是他们为了引自己入局的迷障, 还是确有其事呢。

　　她即使那般言之凿凿, 面对六皇子如此坚定以待。如今想来, 终究是有些忿忿不平的。

　　凭何如此呢？

　　雪茶在宫门外已然等得有些焦急的神色, 微探着头四处张望。见她神情恍惚地从宫门内出来, 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 “大人是在想什么？”

　　林清如轻轻叹气, “没什么。”

　　她不愿多说, 雪茶自不会多问。只是见她神色怏怏, 有意讨她开心，便捡了其他话来说。

　　“昨儿大人吩咐了，今日一早我便遣了人去，将从前宋阿婆那摊子盘了下来。也算是小莹的一点念想。”

　　林清如点点头，只勉强地笑笑，“那得空带她去看看，给她个惊喜也好。”

　　“择日不如撞日，左右大人看起来心绪不佳，不如回去接了小莹，咱们一起逛逛？”

　　林清如默然摇头，“今日不行。今日还有其他事端。”

　　她遣了雪茶回府，独自一人走到了花间楼的门口。日头已然带着初秋的气息，风中平添几丝萧瑟之意。她抬眸望着花间楼的楼阁檐瓦、灯笼脊兽。繁华如旧，热闹如初。

　　想来初至花间楼也不过月余功夫，却不想自己与容朔，竟在三年之前就早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数月之前，自己不过是为了一碗小馄饨，阴差阳错踏入花间楼。若是没有这碗小馄饨，那自己会不会永远做了别人的刀？棋盘上的棋子？

　　他是怎么将自己引入局中的呢？又为何是自己呢？

　　林清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发现此刻的心绪竟然十分复杂而难明。

　　店中小二在见到她踏入花间楼之时，立刻迎上前来，“林大人来了。公子正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