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落格局到亭台布置,乃至楼阁窗扇的描画、庭院花木的选择,她前世对着玲珑苑时有过许多畅想,此刻徐徐说来,已是成竹在胸。说到后面,已浑然忘了这宅邸是为谁而建,只纯然是想要修得更衬山色地势,更适宜给女子居住了。
谢长离认真听着,唇边笑意渐浓。
仿佛那座藏娇的别苑已然依她的喜好建成,而她也与双亲团聚,住在这深山别苑里,鸟鸣山幽,余生静好。
那是他的向往,她若能得到也很好。
秋日暖阳里,谢长离的眼神渐而温柔。
……
从道观回到州城已是后晌。
连夜看过账目后,蓁蓁如今没了任务,想着谢长离办完差事就要回京,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扬州,难免更生眷恋之心。索性舍了官驿不住,折道往蒋漪家去,两人说话作伴,偷得清闲。
谢长离则换上官服,命人将赵荣安捉来,连夜审问过后,翌日清晨,直奔姜盈川处。
第34章 养肥更新间隔太久,先别买。
相比起盐商的控告,赵荣安的口供显然更有分量。
更何况,提察司行事向来强横。
姜盈川有嫌疑的事,谢长离早已写了密奏送往京城,这会儿怕是都快到小皇帝的案头了。依朝堂上如今的情势,无论沈太后还是小皇帝,都还需借提察司的手段震慑群臣,这等事上只会任由他裁决。
更何况姜盈川罪行确凿,没什么可抵赖的。
林墨点好人手,谢长离亲自登门,到州府衙署径直拿人。
荀鹤念着同僚的情谊求情了几句便没再做声,而彭野迟迟没有半点动静,显然是已不打算替恒王保住这颗棋子了。
姜盈川大约也是猜出了彭野的打算,起初还言辞振振,仗着有恒王做后盾,直斥谢长离奸佞手段蒙蔽帝王,一副不肯屈服的模样。在牢里关了半日,见外头没半点动静,别说彭野亲至,就连个传递消息的人都没混进来,便渐渐死了心。
谢长离也不急,将他关押在牢里,先磨磨性子。
等到两日之后外面风平浪静,姜盈川彻底死了求人救援的心,又将手头的旧案了结了,才专门腾出空暇来,往牢里亲审。
凭着提察司的手段,撬开姜盈川的嘴并不难。
毕竟那位养尊处优久了,别说提察司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就是连多余的苦头都没吃过。
不消动用酷刑,几鞭子打下去,姜盈川就已招供了起来——
“让赵荣安弄虚作假确实是我的安排,为的是把姓虞的拖进水里,顶上这通判的位子,好在盐务上说得上话。”
“裴家是盐商,家产没得说,想瓜分他家财产的人不少。”
“……”
关乎百余人性命前程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轻如鸿毛。
谢长离拧眉不语,问他背后主使。
姜盈川起初还嘴硬不肯说,一道刑具用上去,很快就又求饶起来,“是沈尚书。户部的沈从时。”
意料之中的答案,没在谢长离脸上激起半点波澜。
姜盈川跟户部尚书沈从时的交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多,但在提察司这样的地方,朝堂要员与地方官员的往来不算秘密,姜家和沈家往来的事情,谢长离也早有耳闻。甚至,据他所查,裴家的家产被查抄之后,确实有一些送进了沈家的府邸——
那是太后的娘家,哪怕不慎泄露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姜盈川一副怕受苦软骨头的样子,能把沈从时吐出来,似乎也差不多了。
谢长离冷冷瞥他一眼,起身除了牢房。
林墨随他出来,瞧着外头炽烈高照的午后暖日,随手擦去不慎溅在袖口的血迹,“这姜盈川实在是不禁打,就这么几下都受不住,鬼哭狼嚎的起来,实在寒碜。方才那些口供,主君信吗?”
“三成。”
谢长离慢条斯理地摆弄袖口,对狱中的刑具血迹无动于衷,暖暖秋阳罩在他脸上,亦难以驱散神情里淡漠的寒意。
“瓜分裴家的财产,这事没得说,脏银送进沈府也是事实。可他铲除虞大人,只是为这通判的位子?”
“主君的意思,是为了铁矿?”
“盐务就那么大的盘子,早就瓜分差不多了,再动干戈也不容易。漏出来的那些,沈从时或许看得上,却如何能进恒王的眼?若非铁矿,甚至军中的事务,单为这点盐,怎值得彭野费心照看。”
埋在背后的利益和野心,已陆续浮出水面。姜盈川明面上是沈从时的爪牙,实则暗中为恒王卖力,这事搁在从前只是猜疑,如今却已逐渐握住了实据。
只是要翻到明面,怕是不容易。
谢长离想起恒王在朝中作威作福无所顾忌的模样,神色渐沉,思忖片刻,便吩咐道:“姜盈川审到这里差不多了,明日启程回京。路上也不必看得严实,彭野要伺机与他换消息,你只装不知道,回去关在咱们狱里,谁的面子都不卖。”
林墨会意,当即依命去办。
谢长离等身上那股牢狱的阴潮气息散了,只身去寻荀鹤。
……
已经快傍晚了,荀鹤独自坐在衙署里。
自谢长离拘了姜盈川后,虽则罪名尚未论定,但依着提察司能耐,这种人几乎有去无回。
沈太后和小皇帝显然极倚重提察司,在姜盈川被拘后没多久便让人颁了文书过来,说姜盈川既牵扯进重案且已有证据,通判之责自需托付旁人。朝廷已拟定了人选,不日即将上任,让荀鹤帮着打理交接事宜,免误公事。
荀鹤接了文书,心中已是洞然。
好在姜盈川上任的时日不算太久,先前虞家被查时他已帮着交接了一回,如今将姜盈川手里的事理清楚,便足以迎接新同僚。
今日晌午时,他已将事务理了个七七八八。
后晌趁着有空,将要紧的事再翻了一遍,这会儿便遣散旁人,独自泡了一壶茶,琢磨新官上任后的事。
听外头禀报说谢长离来了,荀鹤忙起身相迎。
宾主落座,他亲自斟茶奉上。
谢长离也没客气,指尖摆弄着茶杯,目光往案头堆叠的文书一瞟,便道:“姜盈川这一走,皇上难免要从别处挑人来用,免得重蹈覆辙。新人过来,未必似姜盈川般熟谙扬州的事,恐怕要让荀大人费心了。”
“也是职责所在。荀某受皇上所托主政一方,姜盈川的事上失察,皇上宽仁为怀不追究已是天恩浩荡,做这些原就是应该的。倒是谢统领千里迢迢的过来,实在是辛劳。”
他在迎谢长离进屋时就已掩了屋门,此刻不免欠身靠近,就势询问姜盈川那边审得如何。
提察司审讯犯人的事,原本不足为外人道。
但谢长离却没打算隐瞒。
受沈从时指使诬陷虞家、吞了裴家的家产,这几件最要紧的事,谢长离逐个点了出来。
荀鹤听罢,倒是沉吟了半晌。
谢长离也不急,只管慢吞吞啜茶,好半晌,才随口道:“荀大人想什么呢?”
“荀某是觉得沈尚书未必有这胃口。”
“哦?”谢长离抬眉,眼底几分玩味。
荀鹤见他无端透露审讯的事,再撞上这般眼神,心里已然明白了九分,当即跪地道:“谢统领明察秋毫,荀某早有耳闻。这回亲自来扬州,耽搁了这一阵,恐怕也不止是为盐务的这点官司。”
这般言辞,正合谢长离的猜测。
他挑
起些许笑意,道:“荀大人果真是聪明人。”
“不瞒谢统领,当日虞家的案子上,荀某就曾有过疑心,也觉得姜盈川所谋不消。只是朝堂的事,皇上自有决断,荀某人微言轻,能将手头的差事办好已是不易,哪有能耐去深挖这背后的猫腻。当日将虞娘子赠予谢统领,虽是有讨好之心,却也盼着机缘巧合,能请谢统领来扬州一趟。”
满室安静中,他压低了声音,满脸郑重。
谢长离亦稍肃神色,“你早就知道?”
“只是有猜疑,却没半点实据。何况,不管姜盈川背后是谁,都是荀某奈何不了的人物。然而扬州就这么大的地盘,盐务、铁矿、军马又都关乎要害,若放任旁人肆意染指,等事情闹大了,于朝廷无益,荀某更难辞其咎。”
他说得坦诚,丝毫没掩饰小心思。
谢长离不由勾了勾唇。
这荀鹤确实有意思,能在这趟浑水里明哲保身,瞧着姜盈川两处逢源上蹿下跳,他不敢得罪背后的神仙,变着法儿请他来扫除隐患,也是煞费苦心。
好在人虽滑手,私心却不重。
谢长离既已确信,便没再绕弯子,“荀大人既深知当中凶险,想必也有剜去毒瘤之心。谢某不宜在此久留,姜盈川的事查到此处点到为止,回京后再作料理。这边铁矿和军马的事,过后自会有人来查,届时……”
“谢统领放心,荀某必定尽心竭力,助提察司查明此事,不打草惊蛇,也不走漏风声。”荀鹤从善如流。
谢长离笑而起身,“有劳。”
“职责所在,有劳谢统领费心了。”荀鹤赶紧赔笑。
第35章 养肥更新间隔太久,先别买。
处理妥了姜盈川的事,回京便迫在眉睫。
蓁蓁虽不舍故乡,却还是辞别了蒋漪,准备跟谢长离启程。
她随身的东西并不多,收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包袱,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倒是谢长离事忙,因荀鹤还有件事想请教,今晨在衙署里耽搁了好半天,直到晌午时分才回到官驿。原想着叫蓁蓁过来一道用饭,问过仆妇后才知道她已用过饭了,这会儿就在屋里午睡。
他回住处推开门,没瞧见榻上有人,隔着半敞的窗扇一瞧,就见她躺在外面露台的摇椅里,身上盖了条毯子,睡得正数。
晚秋的天气虽渐渐寒凉起来,晌午的日头却仍十分和暖。
她脖颈往下沐浴着阳光,脑袋藏在树影里,合着眼的神情十分惬意。旁边的矮几上,茶杯早已放凉,看来午睡已经有一会儿了。
屋外有人禀报,是仆妇来送午饭。
谢长离压低声音命她们进门,瞧着窗边正好有张长桌,便让人将饭菜摆在那里,就着拂槛的清风、午睡的美人,正可悠然饱食。
仆妇轻手轻脚地摆好,恭敬退了出去。
谢长离终于得空,只管斟了杯酒慢尝美食,视线却不时落向窗外的蓁蓁。
比起在京城时的收敛安静,南下扬州后的这些天里,明显能看出她心绪好了一些,尤其是跟蒋涟在一起时,笑容中的欢喜肉眼可见。
人都贪恋故乡,她也不例外。
扬州是她长大的地方,哪怕遭受了变故,仍有故交在此,足以慰怀。等日后道观旁的玲珑别苑修好,将她送来安居,她必定会喜欢吧?或许那时,她也会坐在窗畔捏着玉笔,慢慢推算账目,等日影慢慢挪过中天时,去午憩、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