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舒一口气,快步上前:
“主子。”
宋硯辭掀帘走出来,袍角微微晃动:
“姚盈初呢?”
褚屹诧异地往他腿上扫了一眼,匆忙收回视线,低头回禀道:
“还在棋馆等着殿下。”
宋砚辞看了看天色,略一沉吟:
“去棋馆。”
以墨棋馆在同心巷最尽头一间。
从“鸿昌赌场”侧边小门进去,绕到后院上二楼才到。
棋馆布置十分风雅,梅鹤图屏风四面合拼立在门前。
绕过去,屋中置着一张罗汉榻,中间榻几上原本放棋盘的位置,放着一个黄花梨药箱。
听见动靜,站在药箱前的女子回头,眸中飞快闪过一抹亮光。
“我还当你不来了。”
姚盈初习惯性过去推他,被宋砚辞挡开。
他看了她一眼:
“中午时褚屹就给你说过,讓你今日先回,为何还等?”
他这一句语气平靜,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姚盈初却笑容一僵,浑身漫上一股寒意。
她略有些尴尬地笑道:
“今日堂姐和姐夫去了万临县看望友人,我在裴府左右无事,在这里还能躲个清靜。”
她说着,就去拿针包。
宋砚辞看见针包角上绣的雏菊,眸光一动,拒绝道:
“不必了,我来此,是有几句话想同你当面说清。”
他起身朝罗汉榻走去。
常年坐轮椅讓他的脚步有些緩慢,但他走得异常平稳,长身玉立的身姿和平静面容,让人误以为他的腿从未有疾。
姚盈初静静望着芝兰玉树的男人,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宋砚辞在罗汉榻上坐稳后,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药箱的锁,语气温和:
“我会择日向父皇去信,尽早将你我之事定下来。但你需知晓——”
他收回手,直视着姚盈初: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你我定亲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碰你,望你也是一样,当然,你若是后悔,现在拒绝,还来得……”
“我愿意!”
不等他将话说完,姚盈初立刻道。
刚一说完,对上宋砚辞仿若能洞悉一切的压迫目光,她抿了抿唇,补充道:
“我愿意与殿下合作,只要殿下能按约定,图得大业后,替我姚家翻案,恢复我姚家门楣即可。”
宋砚辞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唇角緩緩勾了起来:
“好,我可以替姚家翻案,至于旁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也要提醒你,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姚盈初攥緊帕子,点了点头,“知道。”
“既如此,毕竟是成亲,该给外人看的我自不会少,到时三书六礼会给足你体面,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殿下!”
姚盈初猛地抬头,面上满是惊诧,“那你的腿……”
“如今已到了后期,褚屹亦可以施针,你若有消息,还是和从前一样交给卫七。”
见宋砚辞说得决绝,姚盈初点点头 ,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另一边璋華殿内,自打宋知凌离开后气氛就冷了下来。
姜稚月睡了一觉,但睡得极不安稳,不到亥时三刻又醒了过来。
她望着帐中透进来的昏昏烛光,发了会儿呆。
今日白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依旧是熟悉的床帐。
而她,也像是从前每一日那般,满怀着自欺欺人的期待,等着宋砚辞进宫来看她。
姜稚月一想起今日之事,心底又酸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将心中不该有的情绪驱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说话声。
她掀开帐帘往外瞧去。
姜宜宁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个账本,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把算盘,此刻她停了手中的动作,和在一旁添烛火的錦葵说着什么。
姜稚月看了两息,笑道:
“瞧瞧,誰家堂堂公主殿下整日里捧着个账本打算盘,活脱脱一副奸商的样子。”
两人见姜稚月醒来,停了交谈,錦葵急忙倒了杯水上前来:
“公主怎的醒了,可是奴婢吵到了公主?”
姜稚月就着錦葵的手喝了水,抬头看了她一眼,佯装气恼道:
“我还没说你呢,让你去歇着,怎的又过来了?胳膊上的伤好全了?若是落下病根儿我这璋華殿可不要你。”
錦葵闻言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眼睛却是红了。
她背过身去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回道:
“胳膊早就好了,今日白天公主在乾清殿前犯了咳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谁能不知道,奴婢就想过来看看。”
“那你如今看过了,我好端端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姜稚月耸了耸肩。
“可……”
“锦葵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锦葵还想再说什么,回头看了看姜宜宁,知晓她是有些体己话要跟公主说,替姜稚月扶好靠枕,又在壶中添了热水,这才退了下去。
待到锦葵一走,姜宜宁才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说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稚月歪了歪脑袋: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二姐不恭喜我么?”
看着自己妹妹到了现在还在装傻充愣像没事人一样,姜宜宁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若是有什么难过的,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姜稚月闻言,眼眶发热,眼前视线有些模糊。
她垂眸抠着手指头,半晌,咬唇摇了摇头:
“本来是难过的,其实……从听见他说那些,到宋知凌来乾清宫前,我都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死了。但宋知凌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没那么难过了。”
姜稚月抬头看向姜宜宁。
虽然极力隐忍,但小姑娘的鼻尖和眼圈还是泛了红,眼底星星点点的泪花可怜兮兮的。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带了鼻音:
“二姐,你说是不是其实我早就意识到,执玉哥哥不可能属于我,所以在今日之事到来的时候,我除了难过,似乎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好像这么多年的痛苦痴缠,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姜宜宁从未像姜稚月这般爱慕过一个人,不知这种事情到底是何滋味,一时也不知从何安慰,只能无声摸了摸她的头:
“二姐和你太子哥哥都在呢。”
姜稚月噗嗤一声,笑得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二姐何时也这般煽情了。”
她过去圈住姜宜宁的腰,在她怀里拱了拱,撒娇道:
“二姐快脱了鞋上来陪我一起睡嘛,我们姐妹俩好久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说说话了,你就给我说说……你和你那个小董钰,如今如何了?”
姜宜宁刚顺着她的话躺下,闻言笑容一僵,抬手轻挠了她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哎呀二姐想哪儿去了!”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带着哽咽过后的笑意,故意扬了语气道:
“我是说……你和董钰的生意如何了,二姐心虚什么?莫不是当真有什么事不成?”
“姜稚月!”
姜宜宁恼羞成怒,过去一把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姜稚月弯着眼睛笑得像个狐狸,帐中昏暗至此,她都看到自己二姐脸上的红晕了。
这一晚上,姜稚月和姜宜宁像儿时那般说说笑笑,及至到了寅时两人才睡下。
等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姜稚月緩缓睁开双眼。
屋外烛火早在一刻钟前就熄灭了,月色朦胧,夜雾深重。
她盯着帐帘旁的金钩,过了许久,鼻尖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眼泪到底没忍住涌了出来。
她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面向墙里,将身子蜷缩起来。
隐隐的呜咽声绕过她颤抖的肩膀,浸入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