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压抑的抽噎声时轻时重。
“抄经不仅需要心无旁骛,衣净貌端,也是该有的态度和虔诚。”
陈宴清说完停顿了几许,给了她听进去的时间,直到抽噎声变轻,他才继续说:“你可以继续来此,直到经文抄完,但需沐浴更衣,不要将不该有的带进来。”
吟柔似懂非懂的抬眸,仿徨的眸子里聚着一点点微弱希冀,在对上陈宴清的目光后,又怯怯移开,似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
三公子指的脏污,是她衣着貌态有失端正,并不是再说她。
崩塌的自尊被一点点拾起,麻痹冰冷的手脚也灌进了血液。
“明日再来罢。”陈宴清说完迈步离开。
“我下回一定不会再如此。”
吟柔在他身后郑重保证。
陈宴清脚步不停,声音更是淡然,“不用跟我承诺。”
他也只需要她别搅乱这十方堂,至于旁的,抄完经文,都与他无关。
“好自为之。”
吟柔惶惶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道落拓松霭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涌而上的羞愧让她喘不过气,自惭形秽的低埋下头,果然全是她胡想亵渎,三公子的一言一行无不恪守礼数规矩,怎么会是他。
吟柔懊悔至极,好在三公子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不然她怎么还有脸去面对。
翌日,吟柔很早就起了,她昨夜睡得并不好,起来时还觉得头重脚轻晕的厉害。
玉荷劝她再休息一会儿,吟柔摇头拒绝,想快点去到十方堂抄经。
昨日的种种都让她无地自容,她之前想着在十方堂能躲一日清净是一日,如今却想抓紧抄完,像是做错事后努力要证明挽回。
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赌劲。
柳知意从院外进来,和正往外走的吟柔打了个照面。
吟柔停下步子,“柳姐姐。”
她没有主动走近,而是站在原地,眼里含着些些迟疑。
柳知意则几步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关切问,“我
昨日到的晚了些,没见到你人,你可是等不及我先走了?”
吟柔低头看着柳知意的手,指尖轻蜷,昨夜太慌乱,她无暇去想怎么会撞上陈宴璘,之后静下来,才觉得蹊跷。
自己几次被纠缠,前后似乎都有柳知意的身影,若说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柳知意见她不做声,摇了摇她的手,歉疚道:“可是等我太久,我真不是有心,夫人唤我过去说话。”
看她神色诚恳,吟柔心里吃不准真假,毕竟她几次为自己解围也是真的,而且她又怎么会和五公子有牵扯,没有理由。
也许是她过于多心,吟柔浅浅抿了个笑,“是我抄经晚了,也忘了过去。”
柳知意松神,佯装气恼的乜了她一眼,“好你个小丫头,亏我心里愧疚,合着你就没去。”
吟柔也不说什么,赧然一笑,末了道:“我还要去十方堂,就不陪姐姐。”
“欸。”柳知意忙拉住她。
吟柔奇怪回头,柳知意嗔道:“你不是要问我扳指的事。”
扳指……
若说之前她还有胡想,经过昨夜,这些胡想就已经被三公子敲醒敲散了。
就算那扳指与三公子关系,也不是与她的关系。
她甚至自厌的认为,像自己这样一团乱的人,只有和陈宴璘纠葛才不奇怪。
吟柔极轻的摇头,她已经无所谓了。
柳知意的话却已经到了嘴边,“其实那玉扳指有两枚,一枚在三公子手上,一枚则四公子的。”
吟柔曾也猜测,那枚戒指应该代表了什么,可能曾经在三公子手上,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才到了五公子手里,可她如何也没想到,扳指竟有两枚,而且根本与陈宴璘没有关系。
心里已经枯死的念头又有复苏的迹象,吟柔立刻用力按下,不去想关于三公子的那部分,柳知意说还有一枚在四公子手里。
吟柔努力在脑子里翻找记忆,可陈四公子不是……
柳知意迎着她怔惘的双眸点头,“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的,四公子早在幼时就走失了,这些年来毫无音讯,那枚指扳便一直留着,也算是一个寄托。”
“只是之前老爷把他给了五公子,三公子也是为因此,才会一怒之下,将那枚本该是他自己的扳指也摘了。”
吟柔脑子里从没有这么乱过,陈四公子近二十年来音讯全无,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绝不会是她要找的人。
而陈宴璘,这扳指根本就不属于他!
若他是那人,岂不就意味着三公子没能将扳指拿回去,陈宴璘会在陈老爷死后掌家,这在吟柔看来都是荒唐至极的事。
那剩下就一个可能——
三公子,就是那个人。
这个之前她怀疑过,又不敢亵渎的想法,被再一次唤醒,她也更笃定,三公子带给她的熟悉和心安,不是她的幻想。
砰—砰砰砰——
吟柔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无措、慌乱、甚至有种窥见了什么秘密的紧张,以及,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犯错的被宽恕感。
第14章 老爷病重
夏夜闷热,屋外的蝉鸣鸟雀声愈扰的人心乱如麻,吟柔坐在窗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放凉的茶,也没能将心绪纾解。
玉荷推门而入,瞧见吟柔只穿了薄薄的寝衣,披散着半干泛潮的青丝坐在风里,还不停喝凉茶,连忙走上前拿下她又要往嘴边送的茶盏,“姑娘当心受寒着凉。”
吟柔还想去拿,被玉荷避开。
“这么热的天,哪里会着凉。”吟柔朝玉荷道:“快给我。”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那些无序疯涨的念头再不浇一浇,才是真的要把她灼烧了。
玉荷还是第一回见着吟柔任性时的模样,攒着细柔的眉,菱唇轻轻的撅起一些,一双乌眸牢牢黏望着你,与其说是任性娇纵,更像是委屈。
让人只想心甘情愿对她好。
“不成。”玉荷硬下心摇头,“姑娘是忘了自己身子有多弱?如今才算好了一些,就如此不忌讳怎么能行,姑娘可别忘了,你身上的疤还没褪赶紧呢。”
玉荷念叨着,干脆把东西远远拿开,放去旁边。
吟柔无法,恹恹垂下眼帘。
玉荷放下东西回来扶她起身,“姑娘早些休息才是。”
吟柔亦步亦趋的随着走过去,可她实在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缠成了一团。
她心里虽然已经认定了三公子就是幻境里的人,可每每回想那一幕,想到三公子那么清贵不可亵渎的一个人,会为她失控到无法自持,她就觉得不思议,甚至是荒唐。
而且她想不出,什么情况,才会让把规矩持重刻在骨子的三公子,对她……动心。
吟柔眼帘猛然一颤,眼中升起一片无措局促,眼下的肌肤更是烧出红意。
柳知意说,三公子是因为老爷将本该是四公子的扳指给了陈宴璘,才会愤怒摘了自己的扳指,她蹙眉回想,有一天全忠来请自己过去,便说是老爷与三公子起了争执。
无疑就是这次事情,导致的三公子把扳指摘了,而发生事情的前夜,是她从老爷院里跑出,吟柔攥着衣角的手一寸寸蜷缩,瞳孔怔怔放大,眼波晃个不停。
那夜她意外撞进了三公子怀里……再到之后误闯入萧篁居,她被九姨娘欺负时三公子出面解围,现在的十方堂抄经。
吟柔好像找到了头绪,可这头绪让她更乱的不成样子,她想调息让自己静一静,然而才咽了咽嗓子就发现又颤又麻。
“玉荷,我想喝水。”吟柔声音不稳的说。
玉荷铺好被子,扭身又想念叨,对上吟柔颤悠悠的眸子,无可奈何道:“那姑娘等等,我去拿热水来。”
玉荷很快去而复返,吟柔接过温热的茶盏,捧着抿了一口,又抿一口,才把七上八下的心放稳了一点。
可只要又一思索,一切又功亏一篑,同样是陈老爷的儿子,可这比当初怀疑是陈宴璘时的冲击要大的多得多。
若不是有那些依据,她根本想都不敢想,三公子会与她有见不得光的关系,或许三公子已经对她起心动念,吟柔脑子一阵晕眩,心里的弦像被拨了一下,阵阵怯缩发麻。
便是眼下,她也不敢去过度接近,三公子对她而言依旧像是悬在参天树梢上的一弯皎月,高不可攀。
可这是她唯一能看见的生路了,吟柔阖紧闪烁个不停地眼帘,按照幻境里扳指最终还是会回到三公子手上。
她抬睫看向玉荷,“玉荷。”
玉荷问:“姑娘怎么了?”
吟柔抿住发干的唇瓣,那枚扳指已然成了她笃定心念的关键之物,她思忖着道:“我想让你明日去帮我打听些事。”
第二天,吟柔照例去到十方堂,玉荷则按着她的嘱咐往槐安堂去。
全忠刚从陈老爷屋里出来,看到玉荷站在月门处张望的身影,走上前问:“你怎么上此来了,可是吟柔姑娘有什么吩咐?”
“全管事。”玉荷欠了个身,犹犹豫豫道:“确实是姑娘让我来的。”
她按着吟柔的交代,先是诉了番苦,暗指请他去老爷哪里说说话,看能不能免了抄经的事。
全忠为难摇头,“倒不是我不帮这忙,只是如今时机没到,你让吟柔姑娘再熬一熬。”
“什么时机?”玉荷随口问。
全忠微叹,“近来商会里有一桩重要买卖,老爷很是上心,恐怕要等到这事过了。”
玉荷还在暗自盘算着如何旁敲侧击问正事,不想全忠自己说到了这事上,其实她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让她打听商会的事,总归照做就是了。
“商会的生意如今不都是五公子在打理,老爷怎么过问上了?”
全忠嘴严,含糊笑笑没有多说。
玉荷想了想又道:“若真事多,那让三公子一起参与不就是了。”
“问题就是出在这。”全忠皱着眉摇头,老爷如今有心要彻底夺了三公子的权,这才不惜自己亲自下场。
“行了,我会放心上,你回去吧。”
全忠难得多言了句,玉荷还想多问些,可再问就引人怀疑了,只得欠身离开。
不等走出月门,就瞧见一个婢子脸色苍白跑过来,玉荷定睛一看,发现是九姨娘身边的婢子
素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