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跟着秋蘅一道去了二楼,随后见她自一旁柜中取出一个上锁的乌木盒子,这便转头与那两个差役一道下了楼。
行到一楼铺中,她又随意取了一块摆在店中售卖的绣品,这便与秋媮一道闭锁了铺子,与那两名差役一道前去京兆府了。
都城中人听闻通义街的孟家绣坊要状告新来都城的绣坊娘子,也是觉得新鲜,不过片刻便围满了京兆府外。
秋家姐妹跟着差役一道入内,随后便跪到地上,听候京兆府君问话。
京兆府尹见她们二人前来,便道:“堂下秋家娘子,如今这孟家绣坊告状你假借‘蘅娘子’之名售卖绣品,有损孟氏生意,你可认罪?”
“禀大人,自是不认。”秋蘅如是回答,道:“因为我本就是外人口中所言的‘蘅娘子’,又如何称得上假借?”
秋蘅自袖中取了钥匙打开了那个乌木盒子,随即从内里取出了自己的户籍文书,道:“大人请看,我本名秋蘅,如何能称得上是假借?”
一旁孟氏郎君听得如此言说,随即道:“大人,此女子狡诈!蘅娘子的绣品多年来都是经由我孟氏代为售卖,我如何会识不得谁人是真正的蘅娘子?”
京兆府尹看罢,指着秋蘅道:“秋氏,你可有何话要说。”
“自是有的。”秋蘅行罢一礼,随后看向孟家掌柜,道:“孟家郎君,你经营绣坊多年,想来也知晓这蘅娘子是长在何处的吧?”
孟氏郎君道:“自然,蘅娘子是青州人。”
秋蘅道:“那孟掌柜也应当知晓,蘅娘子最初的绣品都只交由青州城于家绣坊代为售卖,直到两年前,才未再在于家寄售过。”
孟氏郎君道:“自然,那是因为蘅娘子来到了都城,绣品皆在我孟氏铺中出售。”
“错!”秋蘅将那乌木盒子打开,又另取了些许泛黄的票据,道:“蘅娘子两年前离开青州,去了岷州,之后两年蘅娘子的绣品只在岷州王氏绣坊中寄售。”
她高举了这些票据,道:“大人,这里有先时在青州于家绣坊收绣品时所给的条子,也有岷州王氏绣坊的,上面清楚写明了收售的时日还有绣品名目,大人自可查验。”
那孟氏郎君不防秋蘅竟还留有此等物件,当下心里就打了颤,开始慌了神。
只因蘅娘子于两年前忽然没了踪迹,他派人去青州想要收蘅娘子的绣品无果,这才另寻了一个绣娘,令她日日仿着蘅娘子的绣品习绣。
不想好不容易事成,他将这消息也放了出去,转头便得来消息,言说都城中又出了一位蘅娘子,且这绣品价格比自己低出许多。
如此有损孟氏利益之事,他身为孟氏家主,如何能坐得住?
他寻人仔细查问,只知这二人初到都城,身后也无人撑腰,这便想要将这事经了官府之手,也好吓一吓这两个小娘子。
却不料,这秋蘅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也非是见个官人便能吓得倒的。
京兆府尹看罢,对着孟氏郎君道:“孟掌柜,这秋家娘子给的确实是青州于氏绣坊的票据,上头还有于家的印章,你还有何话说?”
孟掌柜一双枯黄眼珠一转,忽道:“大人容禀,这秋氏娘子想必早有心冒名,这等物件只稍稍准备一二,定是能备得出来的。”
一旁秋媮听罢,道:“大人,我姐姐的绣品素来都是我去贩售,大人若是准许,也可着人去岷州,去青州问上一问。这孟家郎君言说票据是假,那这人总是真了吧?”
孟掌柜一听,额头不免沁了汗,这要是当真去青州相问,自己如何还能站得住脚。
不单是孟掌柜不想京兆府尹派人去青州,秋蘅也不想。
虽派人去青州相问定是能证她的清白,但如此一来,只怕也逃不过路家人的眼。
若是让路家人知晓自己早早备下后路,只怕她就算身在都城,也断不了路大人的杀心。
秋蘅心下略略思量,道:“大人,妾有一法子不但能自证清白,也不必耗费人力远去青州求证。”
“快讲。”
“如孟家郎君所言,蘅娘子的绣品初时皆在青州于家绣坊售卖,经年过去,都城中人也知晓蘅娘子之名,想是都城中也有人曾在青州购置过蘅娘子的绣品了。”
“如此,只要寻来当时从青州城处购来的绣品,妾自是能自证清白。”
第30章 宣王妃这盛夏暑热,蘅娘子缘何还覆着……
京兆府尹听罢,尚未言语,就见一差径自后出来,随后附耳与京兆府尹细说了几句,随后京兆府尹便道:“秋娘子好主意,我夫人就喜爱蘅娘子的绣品,早些年也曾着人去青州购置些许。”
“我已派人回府去取,待取来绣品,你们二人便当堂自证吧。”
孟掌柜听闻此语,心中料想不好。
他原本以为秋家姐妹也是个冒名之辈,却不想当真会是自青州来的蘅娘子。
如今闹至公堂之上,他若是当堂退去,只怕于日后的生意亦是有损。
孟家掌柜皱着眉头苦思良久,还未等他想出应对之法,外间已有差役将府尹夫人的绣品取来。
那差役一共取了两块绣品,一人一块,交给了秋、孟二人。
秋蘅将这绣品左右一看,道:“大人,这确实是出自妾之手,妾的绣品每一块都暗藏了玄机,每一块皆有不同。”
随后,她便将这手中绣品的几个角拎起,拼在一处,那图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花纹合在一处,正是一只燕子。
“此图名为春柳宴,宴与燕同音,我便在这绣图中暗藏了一只燕子。”
京兆府尹接过来,照着她的法子将绣品拼凑了看,果然能瞧见一只燕子。
堂外众人听闻,自也是纷纷惊叹,言语中不乏称赞秋蘅,亦不缺贬低孟氏的话语。
京兆府尹放下绣品,又道:“孟掌柜,秋家娘子已然道出手中绣品暗藏的玄机,你可能说出来你手中这块的谜底?”
那孟掌柜将这绣品来回的拼凑,来回翻看,半日也没瞧出来这图里到底藏了什么。
眼见京兆府尹已在不停催促,孟掌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急道:“大人,这蘅娘子的绣品何如,我如何能知晓?”
秋媮听罢,笑道:“孟郎君不是言说蘅娘子都将绣品交由你们孟氏来售卖了吗?那既是如此,孟郎君当是瞧见过蘅娘子本人才是。”
“若是如此,你让‘蘅娘子’亲自来看,不就行了?”
堂外众人纷纷言是,京兆府尹也令人去寻,孟氏掌柜骑虎难下,只盼自己寻来的绣娘是当真能将内里玄机瞧了出来才好。
不多时,孟掌柜那头的‘蘅娘子’便被寻来。
京兆府尹令其将手中绣品玄机道出,那‘蘅娘子’瞧了半日也没瞧出来,只能颤着双手垂头不语。
如此情景之下,众人也纷纷猜到了真相。
那孟氏掌柜不愿当众失了脸面,又不敢直言府尹夫人的绣品为假,思量再三,道:“大人,这块绣品并未藏有玄机,这是秋家娘子故意诓我的!”
秋蘅听罢,这便抽过了那‘蘅娘子’手上的绣品,随后又如折花纸一般,将几个角拼凑。
众人见了,却未瞧出来如方才那只燕子一般的图案。
“大人,这幅图名为山居秋意,意与翼同音,我以鲛丝在内里绣了一对振翅之翼,需烛火在旁,方能显现明暗纹路。”
京兆府尹听罢,这便命人取来烛火。此绣件在烛火之下,随着火苗跳动,果真隐隐泛出光泽,能看出有一双振翅之翼。
京兆府尹看罢,不禁赞叹,道:“怪道我夫人如此喜爱蘅娘子的绣品,原是内里竟藏了这等玄机。 ”
“谢大人夸赞,我与舍妹孤身来到都城,只想寻安静渡日,今日也是为自证清白,还请大人做主。”
事已至此,饶是孟氏掌柜想不认也是不行了。
依着大稽律法,孟掌柜诬告秋氏,这便依律将他打了板子。
此间事了,秋氏姐妹自然能安心回到铺子中。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不想第二日,便有许多人前来铺中购买秋蘅的绣件。
那些人将前些时日秋蘅积攒下的绣件一扫而空,还欲支付银两,想让秋蘅绣好后便直接唤他们来取。
秋媮没了主意,只得让秋蘅下来应对。
秋蘅听罢,藏在轻纱后的朱唇微启,道:“多谢各位抬爱,只是好的绣品需我花费辰光去思去想才能成就,若然随意绣之,也会失了绣品神韵。”
“不如这般吧,之后我每月初一会在铺中出售自己的绣品,旁的时日都只会摆些舍妹制的宫涤帕子。各位若然依旧喜爱我的绣品,不若下月初一再来吧。”
那行围在秋家铺子前的人听罢,也觉有理,便都各自散了去。
待他们走远,秋媮方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方才这泱泱的一行人,我还以为是打上门来闹事的。”
“如今这样也好,咱们原就只两个人罢了,眼下也可以安心刺绣了。你晚间可以打一些宫涤,白日里若是欢喜,也可以稍稍绣些东西。”
秋媮觉得有理,这便也应下了。
都城的七月,暑气正盛。
秋蘅独自走回二楼坐在窗旁,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看着辉光打在他们身上泛起的白光,心境难得平稳。
就这样平淡地过日子吧。
她会在都城之中以绣品搏出一个小天地,再建一个家,一个没有人会厌弃她的家。
之后的日子,秋蘅过得十分平淡。
她每日早起梳洗过后,便会坐在绣架前刺绣,待到三更时分,她方歇下。
秋媮每日里也是辰时便开铺子,随后便会坐在铺子里头绣些简单的帕子与香囊。
许是大家都在等着初一这一日吧,旁的日子里往来的客人不过寥寥数人。
秋媮觉得如此甚好,她不需时常停下手中活计,每日里也能售出些许帕子香囊,倒是两不相误。
八月初一这一日,秋蘅早早便将绣件一件件摆出来,秋媮才方开铺门,外头便有许多人排着队伍前来购买。
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将秋蘅这一个月所绣的物件尽数买了去。
既无绣品可售,二人便早早闭了铺门,一道去往二楼继续刺绣了。
二人除却下楼用个午膳,便一直待在二楼,申时方过,外间就有一阵嘈杂声起。
秋蘅抬头看了看,只见一辆装饰华美,由四匹骏马共驾的车驾停在了铺子外。
秋媮瞧了,这便先一步下楼去开铺门。
待秋蘅收拾妥当下楼之时,正逢一个中年妇人入内。
秋蘅瞧她一身衣料虽是讲究,可款式却非是主人家所能穿的,心中猜想此人必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使唤妈妈。
“这位就是蘅娘子吧?”那人上前略施一礼,道:“我乃是奉宣王妃之令,想请蘅娘子入王府一叙。”
秋蘅心下一惊,又道:“这位妈妈,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又道:“老妇人姓方,王府中人都唤我方嬷嬷。”
“方嬷嬷,王妃宣召,妾不敢推辞。不知可否容妾些许辰光,容妾上楼更衣梳妆一番再与方嬷嬷一道拜见王妃。”
“这自是可以的,那老妇人便在楼下候着蘅娘子了。”
秋媮陪着秋蘅一道上楼,见她在翻找衣物,心下担忧,道:“姐姐,这宣王妃怎么就寻上咱们了呢?”
“我又如何能知晓呢?”秋蘅换下衣衫,道:“可她是宣王妃,皇室王妃宣我一个平头百姓,我怎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