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萧郴如此言语,秋蘅自是能想到那日在曲桥之上的事,一时叫她羞得两颊生热,嗔道:“世子既然喜欢瞧雨,那便在外间瞧着吧。”
言罢,当即将窗闭上,再不多与他说一句。
萧郴听得她话语间的小性子,一直悬着的心终是稍稍宽下几分。
她才方在生死关上游走一趟,心性多少有些起伏。
院中雨势稍小,连绵细丝如线般随着东风扫到萧郴面颊之上。他自旁拿起一管长箫,这便在雨夜中吹响了一曲悠长小调。
秋蘅转回牙床之上,听得外间曲调,这便也侧着身子,手中执着他的香囊伴着掌心苏合香料一道入梦。
莫媪收拾完那处屋舍便去寻了皇后复命。
皇后独倚在凭几之上,手中执了一卷闲书,半晌都未翻过一页,也不知是不明书中其意,还是心中若有所思。
“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依着殿下所言,一应相关的物件,老奴都已经着人毁去了。”王媪说罢,抬眸瞧得皇后未置可否的模样,又道:“殿下,当真不用咱们留些线索?”
今日这局明面上瞧着像是何贵妃所为,实则却是太后与皇后联手布的局。
她们有此一举,一则是为叫萧郴定下心思,二则也是为了给明帝递上一个讯信,好叫一切都顺着她们所想的方向行去。
“没有线索才是最好的线索。”皇后未有抬眸,只将手中闲书翻过一页。“你当郴儿会如宣王那般,是个志大才疏之辈?”
“在宣王眼中,帝后失和,便是他顶大的助益,真真是笑话。”
“帝和从未和过,而吾,也从来不屑与那腌臜蠢货相和。”
莫媪听得这话,自不好再随意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下几分,将目光都摆到皇后那身宫装裙摆之上,再不敢往上偏移半分。
“咱们若留下些许线索,依着郴儿的心性怎会不怀疑?只要郴儿并不疑到我的身上,那这一局便是咱们胜了。”
“何氏色已渐衰,近些年来明面上虽帝宠不断,但若叫她再与谢蘅这等新长出来的嫩芽相较,她定是落了下乘去的。”
“只要谢蘅无恙,何氏定然坐不住。”
“朝堂之上何相已叫介安压得喘不过气,只余了一副花架子罢了。而六皇子尚是个垂髫小儿,三公主又是个不安分的,她可有得烦。”
莫媪略略点头,又道:“那,三公主那处?”
“萧淑婉的性子已经叫养得无法无天了,只要她与谢璨的赐婚圣旨一下,再叫咱们安排在她府上当差的人递话便是了。”
皇后说罢这话才将手中书卷随意扔到一旁,莫媪当即上前,伺候着皇后歇息。
翌日清晨,叫何贵妃缠了一夜的明帝早早起身。他唤人前来替自己梳洗之时,贵妃何氏亦是醒转,未待随侍宫人上前,何氏便先一步执了衣物伺候明帝。
她心知自己昨夜缠着明帝叫他心有恼意,故而晨起也不多言,只尽心伺候着明帝。
依着何贵妃先时打算,昨夜自己那个孽障外甥定然得了手。想他一这不成器的一生,招猫逗狗,眠花宿柳,临了临了还能有此作为,也算是帮了她一程。
如今那小蹄子必定染上恶疾,只要日后病发,即便是天仙般的人物,明帝也断不会再动半点心思。
因是叫何氏磨了一宿,待梳洗之后,明帝便指了人去请皇后好叫一道回宫。
纵使明帝再想拥秋蘅入怀,但他身为君主,素来是十分喜好这等脸面文章。
明帝心想,若他将要离开别院,秋蘅必是得出来相送才是。
皇后早早便已准备妥当,待到明帝指人来问时便直接起身去寻了明帝。一时,帝后相继行至正堂,不多时,便见萧郴独自个儿前来。
明帝未能瞧见心中伊人,又因着前一夜何贵妃一事心下难免不甚不爽利。他心中恼怒,一时间也忘了克制,脱口便道:“怎郴弟一人前来相送,你的新妇呢?”
一旁何氏闻言,心下大喜。
何心觉今日秋蘅不现人前定是昨儿晚间自己那外甥成了事,因是经了人事受了惊吓,这会子才不敢轻易出现于人前。
思及此处,何氏便道:“怎得忠勇侯府这般没有教养?陛下摆驾回宫,谢三姑娘竟敢不亲来相送?难不成,她是觉着自己将成宣王府世子妃,这便敢拿陛下的乔了?”
何贵妃这话说得何其难听,未待萧郴回话,一旁皇后已然接过话茬。“陛下容禀,昨儿夜里是妾扯着谢三姑娘一道叙话。”
“妾与谢三姑娘着实投契,一来二去便说至今晨。谢三姑娘因是前一日里受了雨,又是一宿未眠,眼下已然发了热。”
“妾想着,总不好叫她过了病气给陛下,这便也作主叫她不必前来了。”
明帝虽心中不悦,但又闻得皇后这般言说,自不好再行发作,只大步前行离了别院去。
皇后亦不再久留,便一道紧随明帝同上了车舆。
帝后同乘,车舆驶出不久,皇后便跪倒在车舆之内与明帝请罪。“陛下恕罪,妾方才欺君有罪,谢三姑娘非是与妾长谈一夜,而是晚间出了变故。”
听得秋蘅有异,明帝当即将皇后扶起,软声道:“贤后此话何意?”
皇后扮出一副悲戚模样,道:“昨儿夜里,郴儿与妾提起谢三姑娘调香有方,妾便想趁兴去寻一寻她。”
“不想,妾行至谢三姑娘居所之时,她那贴身婢子叫人打晕在旁。妾唤了人将她摇醒,她言,有禁卫军传了圣上旨意将谢三姑娘带走。”
第149章 圣怒,入局无妨,再叫他得意些许日子……
“妾闻得此话便觉不妥。陛下昨儿夜里有何贵妃做伴,怎会夤夜再去唤谢三姑娘?她份属陛下弟媳,如此去唤实属不妥。”
“可那婢子言之凿凿,而内里也寻不到谢三姑娘,妾心下慌乱,便指了几名护卫妾的禁卫军暗中寻上一寻。”
“不想,禁卫军来报,言说别院进了贼人欲对谢三姑娘行那不轨之事。”
“什么?”明帝大怒,话语之间语调也高上了几分。
“陛下莫急,谢三姑娘并未有失。”瞧得明帝失态,皇后自将贤惠二字端得更甚。“禁卫军前去之时,那贼人叫给惊着了,趁着夜黑逃了出去。”
“妾指了禁卫军去追,却是未能追得踪迹。”
“好端端的,别院怎会进了贼人?”明帝虽叫色谷欠迷去些心智,但也未到如此愚笨之时。
“郴弟与她在此处住了这么多日都未有异常,怎得昨儿夜里就能入得贼人了?”
“即便是有贼人,那人不来行刺朕,偏去寻她谢蘅做甚?”
“便是这个理。”皇后顺着他话继续说道:“若说是有贼子见了谢三姑娘的容貌起了歹心,那也合该寻个旁的日子才是。”
“昨儿夜里,禁卫军将别院围得里外三层,院中还有人值守,哪里是寻常贼人能进得来的?”
明帝:“即便是能进得来,闹出这等声响也是逃不脱的。禁卫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去无踪者,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是呀。”话至此处,皇后不免又装出一派担忧模样。“妾本欲寻金统领好好审上一审这些禁卫军,可妾虽贵为皇后,但这禁卫军素来只听陛下号令,便也只能歇了心思。”
“郴儿毕竟是宗室子弟,皇室颜面最为紧要。妾今日所犯欺君,还请陛下重罚。”
“贤后也是顾忌着皇室体面,朕怎忍心责罚?”明帝虽不喜自己这位元配,但这等子场面功夫他还是做的。“此事朕自会处置,贤后不必忧心。”
眼瞧着已然讨到了自己想的答复,皇后自然再懒怠多言一句,只扮了个温顺模样倚在明帝肩头,心中默默期盼着早些回到宫中,她也好离了这令人作呕的混帐羔子去。
回到宫中,明帝自是单独召了禁卫军统领金放来面圣。
金放入内不久,便离开明辉殿,自将昨儿夜间戍卫之人一应召来,挨个审问。
那行人自是统一口径,绝口不提旁的事务。
金放听罢,又命人提了刑具,几番拷打之下,终是有一人开了口,言说是得了何贵妃之令,将他外甥放入别院。
此等事情,只要有一人松口,同领差事之人便会前仆后继地开口。
不消盏茶工夫,何贵妃所行之事便叫他们吐了个干净。
金放得了讯息,叫他们签字画押之后,这才去面见了明帝。
“陛下,这些人所言之事正好与皇后殿下所说之事对上。昨夜,他们受了何贵妃之意,假传陛下旨意诓了谢三姑娘前去。”
“待谢三姑娘入得内里,他们便将门户锁上,随后撤了巡视之人。”
“大胆!”明帝瞧着供状上的言词,心中怒火如炽,哪里能轻易压得下去?他知自己这点心思瞒不了何氏,他也知何氏纠缠皆是怕失了圣宠。
女子为求固宠,使些性子也好,玩些手段也罢,明帝皆觉可行。
毕竟,在后宫之内,他便是她们的天,是她们仰仗生存的指望。
是以,他会宠何氏,也会提携何家,但再多宠爱也不抵不过皇权威严。
而她,竟敢假传圣旨!
金放听得明帝言语,当即跪于金砖之上。“陛下息怒。”
明帝捏着自己手中的供词,直缓了好几息方定下心思。
金放闻得明帝气息已缓,又道:“陛下,想来贵妃如此施为也是为了娘家外甥的婚事罢。”
“就你这一根筋的模样,你懂什么,她……”明帝止了话茬,虽他知金放忠心于自己,却也不好在他面前直言自己的心思。
“她那个外甥是个终日眠花宿柳身染恶疾之人,若真叫那人得了手,谢家丫头只怕也是个死路。”
听得明帝所言,金放脱口道:“幸而谢三姑娘无恙,若她当真染了恶疾,他日与世子成婚,只怕也会牵连了世子,一道叫世子也损了性命。”
金放这番话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帝听罢后不免也开始细细思索。
是了,若是昨夜秋蘅当真有失,那么他日自己将她拥入怀中之时,自己便也会染上这恶疾。
此等恶疾无药可治,自己一但大行归天,她便是要扶幼子继位,来夺这江山了。
亏得自己多年来对她恩宠不断,不想她竟敢打这等主意。
金放久未闻得明帝开口,这便又道:“陛下,不知那行禁卫军要如何处置?”
明帝叫他这话扯回了神,他抬捋了捋颌下长须,道:“此事不可声张,你且对外言说是叫他们外出办差,过些时日再料理干净便是。”
金放应下,当即退了出去。他离开明辉殿出宫,在行出明辉殿第十五步时停下,随后整了整自己容装,这才复迈开步子离去。
殿外伺候之人瞧了转头退开去,将这消息递回了明安宫中。
“母亲这一石三鸟之计,着实高招。”皇后听得来人禀报,便知金放已然将事办好。“他还以为金放一心为他,可笑他至今不知面前之人的身份几何。”
别院这一出,一可叫萧郴与何氏为敌,二可叫明帝对何氏生了疑,三也可将金放借机将禁卫军中何氏安插进来的人一一抽调。
“无妨,再叫他得意些许日子就是。咱们筹谋至今,也不差这两三日了。”太后如是说着,端着瓷盏饮了一口内里的阳羡茶。
“自然。”皇后适时接过太后手上盏子摆好,“咱们的人往素月宫中递了这个消息,何氏就入了套。她以为只是叫谢蘅染上恶疾,如此就可叫皇帝歇了心思。”
“却不知在皇帝心里,她如此行径便是在为六皇子谋将来。”
“那人入都城了吗?”
皇后:“已经来了。只等三公主那处行错一步,我便会将她送到宫中,好叫皇帝日夜宠幸。母亲宽心,那人咱们已然悉心调||教数载,她比咱们更想早早手刃了仇敌。”
“那等举家覆灭的仇恨,任谁来都是挡不住的。”太后瞧向皇后,手中拂珠拨弄几下,道:“都是我的错,才叫这许多人凭白受了多年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