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之,又道:“当年,你跪求我时,我也曾说过。我可以护你周全,允你钱财,予你权力。但是何时结束,却由不得你来作主。”
萧郴道:“您从一开始就知晓,我母亲是因何而死,您却不告诉我。”
“手心手背都是肉,虞氏是你的母亲,宣王也是萧氏皇族。我虽未告知你真相何如,可却从不曾阻拦过你去查这实证。”
“郴儿,害死你母亲的,可不单是你的父亲。”
“害死虞氏的,是权利。”
“宣王要舍弃虞氏,皆因虞氏一族战败所致。这桩事,你也不能全怪你父亲。他不单是虞氏的夫君,也是你的父亲,也是要替你考量的。”
萧郴:“若真一切如太后所言,他又何必娶个白氏,又何必动了改易世子的念头。”
“他不是在替我考量,他是在替他自己考量。”
太后:“都说父母与子女皆是一笔算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宣王此等行事,你若要恨他也是应当的。”
萧郴不愿再与太后于此事上多做纠缠,这便扶了如意舆想要离开。
“郴儿,”未待萧郴唤来屋外内侍,太后已然出声阻止。“你的腿,是时候该治好了。你总不能让萧琏代你去迎亲吧?”
萧郴没有回话,只稍稍停留,随后便朗声唤来殿下内侍。
宫中御园之内春景繁盛,和风迎面扑在萧郴的面容之上,让人忽起昏睡困意。
他的耳畔有雀鸟吟唱之声,他的鼻息间亦有芬芳而过,这一切无不在昭示着,他离秋蘅所在之处,愈来愈近。
眼见着萧郴已然离秋蘅那处不过五、六丈,萧郴却摆了手,叫内侍停下。
随行内侍只得退至一旁,他见萧郴掀了盖在双||腿之上的毛毯,又见他抬了手将腿移到如意舆的踏板之外,心下一慌,忙朝着前头随侍的宫人打了手势。
那宫人瞧见萧郴如此也叫唬了一跳,急忙便去禀了皇后殿下。
萧淑婉听罢就移目去瞧了萧郴,当即讥道:“皇叔残了这么多年的腿,这是说好便能好了的?还是谢三姑娘有本事,皇叔与你有了婚约,竟连断肢都能续上了。”
“改明儿,这太医署应当将谢三姑娘迎过去才是。”
秋蘅亦往那处瞧,见得萧郴已是双手撑在如意舆上良久,却是未有起身。
她只得与皇后告罪,待得皇后允准之后,这才疾步朝着萧郴那处行去。
轻巧的脚步声伴着芬芳而来,红巾之下的双目瞧着那个在辉光和风下疾步行来的青色身影,他忽然双手朝着如意舆重重施力,整个身子借了力似是要站起身来。
眼见着萧郴如此,秋蘅伸手去迎,可她只来得及接住萧郴的身子,却未能接得稳当。
在她接到萧郴身子之时,秋蘅便是与他一道跪坐于地。
“世子,可有伤到何处?”秋蘅双手环在萧郴腋下,让他整个人都以自己为支撑。
“世子?”秋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萧郴摆在自己肩头的双臂愈发使劲。“世子,我疼。”
“蘅娘,我一定会亲自迎你入门。”
秋蘅一时未能将这话思得明白,倒是皇后殿下已然领人行至。
而后,两侧宫人奉了令将萧郴再次扶回如意舆之上。
萧淑婉见之,又道:“皇叔当真是心急呐,这是一刻都等不了,现下就要抱得美人……”
皇后出言打断:“三公主,郴儿是你的皇叔。”
“怎么,皇后殿下是要管教我了?”
秋蘅叫萧淑婉这话惊在原处,一时不知是何贵妃之权势已能越过正宫皇后去,还是这三公主刁蛮任性没了分寸。
“有何不可?”皇后此言一处,左右宫人上来便将萧淑婉制住。“我不单是你的嫡母,也是一国之后,若连庶女冲撞正宫都无权处置,岂非叫人笑话?”
“三公主目无尊长,冲撞皇后,就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再送还贵妃处。”
秋蘅叫这没由来的一出搅得神思不明,萧郴却是执了她的手,道:“皇后殿下,我身子不适,想先带着蘅娘回府了。”
皇后对此未有多言,只嘱了宫人备下车驾将他们二人送出宫去。
宫门之外,萧郴叫薛无方接回王府车驾之上,秋蘅亦被一同请了上去。
今日这一出,秋蘅本想探一探是宫中哪位贵人与己结下私怨,可未待她观出苗头,倒是瞧了一出皇后斥责公主的戏码。
“皇后今日是故意借了你我之事处置了三公主。”萧郴忽然开口,移了手去执秋蘅的衣袖。
第139章 故旧原由您当然不会知晓,就像您并不……
“皇后不得今上欢喜,她是昔年太后强行替今上择下的妻子。”
“多年来,皇后统管后宫诸事,却偏偏管不得素月宫中之事。贵妃何氏与她的子女,皆由不皇后管束。”
“今日之事若摆到从前,皇后定也会装聋作哑早早揭过。”
“可她直接发作出来,想是料定陛下不会过问。”
秋蘅未有作答,只抬头瞧着身侧的萧郴。
他还是一身宽大衣袍,面上依旧蒙着那条红巾子,像是一切如初,又叫她觉着有些不同。
“蘅娘?”许是秋蘅久未回话,萧郴便又侧着头唤了她一声。
“世子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事?”秋蘅小心试探:“这些往小了说是家事,往大处说,也可归为国事。宫中皆是贵人,不言不语总是不错的。”
萧郴忽然松开捏着她衣袖的手,“把手给我。”
秋蘅抬了手却未敢直接摆过去,踌躇一番之后,才将手摆在他的掌心。
“蘅娘方才也说了,是家事。既是家事,我又为何不能与你说?”他执着秋蘅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你是我的妻,我的,便是你的。”
秋蘅叫他这番话惹得两颊生热,此时唯有将头偏开,心中暗暗庆幸这萧郴瞧不见她如此窘迫模样。
“我虽只是个无权世子,但终究是萧姓皇族,日后繁琐之事断不会少,连累你了。”
秋蘅略略一忖,道:“世子说笑了,你我既是要结成夫妻,又哪里会有这连累不
连累一说呢?”
“三公主一向不喜宣王府,日后少不得也会仇视于你。不过你且放心,我断不会叫你一个人去赴她的宴。”
“多谢世子。”
二人说话间便听外间薛无言来报,言说是已至侯府。
秋蘅听罢正欲起身步出车驾,可与自己十指相扣那人却丝毫未要松手。
外间薛无方又唤了声,秋蘅方催促道:“世子,到侯府了。”
萧郴:“我知道。”
他虽口中言语知晓,手上却半点未有放开之意。
秋蘅抬眸瞧了瞧他,终道:“世子得先松开手,妾才能回侯府。”
“哦,噢。”萧郴应罢这两声方松开手,任由秋蘅步下车驾。
玲珑在外扶了秋蘅入府,待入得疏雨斋后,玲珑方道:“姑娘方才在车驾之内可是倦了?”
“薛护卫在外唤了好几声,我还以为姑娘昨夜未有好眠,今日在马车中歇了片刻。”
听得玲珑如此相问,秋蘅少不得要忆起萧郴与自己十指相扣比肩而坐的情景。
“姑娘?”玲珑未曾闻得秋蘅的声音,这便又开口相问:“可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无事。”秋蘅摆了手,道:“我只是有一桩事想不通。”
“玲珑,我听二嫂嫂说,你是一直在都城侯府之中伺候的,想来,都城许多官宦人家的事,你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对吧?”
“那是自然。”玲珑笑得得意:“婢子与好些贵人家中的奴仆都能说上几句,只要非是极其私||密之事,婢子大抵都是知道几分的。”
“那你可知宣王府世子的腿,是怎么残的吗?”
到都城这许久,秋蘅都不曾过问萧郴的腿疾来由。她只知萧郴是因坠马才残了双足,旁的一无所知。
先前她只觉着与萧郴绝无牵扯,而如今她既然要借着与萧郴的婚约从谢家这潭泥水之中逃出,自少不得要问上几句。
“听闻,那时先王妃故去好似不久,继王妃白氏就被宣王迎回了府,一载之后,王府二郎君就出世了。”
“婢子听说,世子幼时喜爱骑射,宣王时常会有觅名马来给世子。那时正逢二郎君出世,宣王就各挑了两匹名驹,一匹说是留着给二郎君日后用,一匹就送到了世子院里。”
“就是那匹马驹累得世子断了双腿。原以为只是骨断而已,好生养着便是,可不出一月,世子的双腿不单没有起色,反而愈发严重。”
“宫中皇后听了,指了好些医者过来,皆说世子双腿已无生机。这便也罢了,又过了不多久,世子的双目,也盲了。”
秋蘅听得这话,眉头不禁蹙起:“这事奇怪。若只是断了腿骨,好生养护待腿骨续上便可,怎还会愈养愈病?”
玲珑:“所以呀,坊间也有传言,说是这宣王为了叫二郎君来承继世子位,故意使了计暗害自己亲子。”
“听闻,那虞氏王妃出身武将之家,她的父兄皆是替大稽守护疆士的将帅。可是十几年前的一次战役咱们大稽战败,那虞氏全族都死在战场之上。”
“虞氏丢了那一城池后不久,便是咱们侯爷领兵迎战,亏得咱们侯爷英勇,才夺回了失去的一城。”
“再之后,那位虞氏王妃就病故了。”说到此处,玲珑亦叹了一口气。“不过她父兄皆亡,自己独身一人,想来也是一时岔了性子才会如此。”
“如此说来,世子,也是个可怜人。”
玲珑:“是呀,虽是世子,却……”
秋蘅看向屋内那瓶春梅,和风卷落几片花瓣在空中翻飞,而后跌落于地,叫尘土沾染了去。
这大抵,便是他的处境了。
萧郴回到琼芳小筑,太后派来的医者已然在院中候着,这便要与他再次施针。
方嬷嬷瞧见那医者又来,调转身子就将这一切报与宣王夫妇知。
宣王听罢,只摆了手叫她出去。
宣王妃瞧着他神思困顿,劝慰道:“王爷,先时太医署的医者皆有言,说世子这腿无方可治。如今这位虽说是太后指来的,即使他医术高超,想来也得多费些时日才能见效。”
“你懂什么?”宣王妃未能劝到点子上,还未她开口再行补救,宣王便起身离开兀自朝着琼芳小筑行去。
宣王到时,正巧见着亦浓相送这位医者离开。
林嬷嬷瞧着宣王正盯着那医者看,急忙上前,道:“王爷此时过来,是要见世子?”
“我有事与他说。”宣王作势要入内,林嬷嬷却移步将他挡在院外。
“王爷,恕老奴无礼。医官方才刚替世子行过针,嘱了世子要多加歇息,王爷若有话示下,可直接说与老奴知,待世子醒转,老奴必定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