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湘被秋蘅带回了疏雨斋,玲珑便着底下人去将侧房收拾出来,好叫路湘且先休息一夜。
路湘跟着玲珑一道过去侧房,也不见秋蘅与她细说,她心中多虑自也不敢轻易歇息,自是独坐一夜乃至天明。
第二日,秋蘅着人备了车,自是要亲自送路湘回去路宅。
许是为了顾着两家名声,今日路湘也未做妇人妆扮,依旧梳着闺阁女子的发髻。
二人上了车驾,待车驾行了些许路程,秋蘅方道:“昨日盛国公夫人当堂将你入侯府为妾一事挑破,两家为顾名声,该有的规矩自是不会少。”
“今日送你回去,过些时日我大嫂嫂定是会亲自上门,与路家定下迎亲日子。你此番回去,想来你的母亲也定能叫解了禁足的。”
听得自己生母无恙,路湘自是开口感谢一番。
秋蘅也不多言,待马车行至路宅之时,她亦步下车驾,自去寻了路夫人说项。
因是有了路正源的话,路夫人也明白秋蘅此举之意,当即令人送路湘回去。
秋蘅在厅堂之中与路夫人虚与委蛇一番,待吃罢一盏茶,自也是回了谢宅的。
路湘在谢宅之中叫明芳县主折腾了多日,如今回转二房院中,自是一番百感交集。
因有着路老夫人的令,二房院中先时的使唤人自然也都回转,各自在院中忙着活计。
明月得见路湘回来,自是要迎上去的。
若说并无秋蘅那一番话,路湘兴许还能叫明月瞒在鼓里,如今知晓这一切之后,路湘自是瞧着明月不顺眼。
她见身旁还有听月在,便也不即刻发作,只说要去寻路二夫人,叫明月在前引路。
明月应着领着她去,待到路湘入内之后,她却是叫听月拦了下来,两一道守在屋外。
路湘入内,自与路二夫人见哭上一阵,待到止了泪珠儿,两人才进到里间一道说话。
“那个谢蘅手段确实高超,竟能将自己择出去不说,还能借了盛国公夫人的口来传这消息。眼下为了两家人面上好看,谢家正着人与何惠细谈迎亲一事。”
谢远要纳路湘,要谈也合该与路二夫人相谈才是。
路湘听得这话不对,又道:“母亲,可是大伯母又使了法子打压你?”
“何惠她是懂得讨你祖母欢心。你的事,她们两个直接越过我,自去做主了。眼下,她们虽不叫我出得府去,但好歹不短衣食,较先时好了些。”
路二夫人扯着路湘的手,道:“女儿,咱们这一局已经输了。眼下,咱们须暂时仰人鼻息过活才是。”
路湘点头应下,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听那谢蘅的。”
“不。”路二夫人摇了头,道:“那谢蘅终归是要外嫁的,她能护你多久?”
“你如今嫁到谢家大房院中,讨好主母娘子才是第一紧要之事。那谢蘅出了年便十九了,来年必定是要被嫁出去了的。”
“她即使再聪慧,至多只能叫你挡上一载,一载过后,你与明芳县主已然结下深仇,如何还能有好日子过?”
路湘亦觉有理,毕竟她日后岁岁年年都要活在那一方院子里的。
“母亲,女儿会好生讨得大夫人欢喜的。只是,母亲也需要好生照顾自己。过会儿,我去寻一寻兄长,叫兄长日后多多照看。”
“莫提你那个没心肝的兄长。”听起路淮,路二夫人自是没有好脾气。“他那个只知享乐的性子,叫路正源给了千两银子外出,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玩闹。”
“湘儿,母亲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切切要小心些。”
生父早故,生母势弱,长兄不孝,如此情景之下,路湘并无旁路可择,只得乖乖认下这命。
时至年节,谢家与路家各择了一个最为接近的日子,就依着纳妾之礼,将路湘抬进了大房院中。
自然,谢远那厮虽有好||色之心,但在雌虎威摄之下,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断不敢与路湘有个什么。
岁暮将至,秋蘅与冯氏一道张罗着府中年节时的一应事宜,每日里都甚是忙碌。
岁暮这一日,谢宅中人自是齐聚一堂,一道吃了顿年夜饭。
谢烁与谢焰自也被放了出来,只是这宴一散,谢烁依旧叫陆方指人送去了别院。
至于谢焰,依旧锁回他的小院子里。
谢侯年岁大了,又多饮了几盏,自是早早回去歇了,大房与二房也各自回了院中守岁。
秋蘅实不想在这偌大的侯府中守着岁,越性将疏雨斋里的人一应打发下去过节,只自己独自留在院中。
秋蘅临窗而坐,自对着烛火看了一旬闲书,待到书卷合上,自是觉着脖颈酸痛不适。
她兀自站起身揉了揉脖颈,这便抬手裹上一件锦缎斗篷,想着去院中走走也好。
天际墨黑一片,鞭炮之声不绝,秋蘅推开门去,才知外间不知何时起,已然落了雪。
未待她欣喜之心而起,便瞧见院中立了一人,那人一身夜行衣打扮,肩上已然积了一片薄雪。
秋蘅叫面前这景象唬了一跳,扯了自己肩头的锦缎斗篷就往那厮身上裹去。
“大人怎一直站在院中?”她说罢这话,自是扯着那厮朝内里行去。
也不知这厮在雪地里站了多久,秋蘅指尖所触及之处,只觉冰冷一片。
她扯着那厮入内,自去锁了门户,而后将榻间锦被取了裹在那厮身上。
“大人怎这般儿戏?你就算身子再是强健,却如何能抵得过风雪……”
秋蘅话未必,就叫那厮扯入怀中。
秋蘅不防他有此一着,额头嗑在他肩头,叫她吃痛地吟了一声。
秋蘅与这厮相识也近两载。
素日里,这厮除了占去她些便宜之外,行事自当得起稳重二字。
而今夜岁暮,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偏还独自站在院中许久,竟也是不怕叫人知晓了去。
秋蘅疑他心中有事,这便也不拒了他,只由着他拥着自己,待到她觉着这厮身上都暖过来了,方道:“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厮没有做答,只是拥着秋蘅的双臂愈发收了几分力,累得秋蘅吃痛,自是蹙起了一双远山眉。
她猜这厮定然遇上了大事,这便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软语幽幽道:“大人,你弄痛我了。”
那厮这才松开手,扯着秋蘅一道坐下。
秋蘅瞧出那厮眼眉间的愁絮,不想再过问他所遇之事,只道:“大人可曾用过饭食了?”
“今日岁暮,我将院中人都放出去玩了,大人若是不弃,我去备些小食来与大人吃可好。”
那厮自是扯着秋蘅的柔荑不放,只摇了头,道:“我就是知道了一桩事,忽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只想见一见蘅娘。”
第117章 棋子与筹码“那我也说个秘密与大人知……
秋蘅记着那厮先时说过有事外出,想来此次定是事情已毕,而他此时的模样,多半也与那桩事有些牵扯才是。
他不说,秋蘅自也不问,只是握了那厮满布茧子的手,就这般静坐陪着。
那厮自是拿自己的眼去描摹秋蘅的面容,喃喃道:“蘅娘不想问我是何事吗?”
“大人若愿说与我听,自是会开口。若是大人此时不便讲,我多问也是无用的。”
秋蘅见他身上的锦被有些滑落,抬手又替他拢了拢。
“蘅娘知我。”那厮执了秋蘅的手,自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身上。
秋蘅叫他如此行径唬得身子僵硬,抬眸又见那厮神色悲戚,一时也忘了挣扎。
“我还没与蘅娘说过我要做的事吧。”
那厮扯来锦被盖在秋蘅腿上,道:“说来,我与蘅娘有些相似,你我的母亲,都早早亡故了。”
“蘅娘你的母亲为了护你,生生剖腹而亡。而我的母亲,为了护我,自愿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秋蘅叫那厮这话惊得一双秋水眼眸睁得如同圆杏。
“我一直以为,是这世道所害。我将自己埋进深渊之中,只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逼得我母亲不得不自尽。”
“我如今才知道,那个人,是我的生父。”
那厮苦笑着,眼眸只盯着矮桌上那一方跳动的火苗。
“何其讽刺。我一直苦心孤诣想要寻的仇人,竟然就是我的生父。”
“我总以为,我的生父不喜我这儿子,只是因我母亲一族落败,只是因我母亲自尽而亡,而我作为儿子,并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
“我今日才知晓,他从一开始娶我母亲就是一场算计。”
“我母族落罢,他担忧我母亲会拖累他,就将我母亲一脚踢开,将她当做了一个物什,用过即弃。”
“至于我,不过就是一个烙印,是他的耻辱。”
秋蘅怔怔地听罢他的话,而后侧了身,一双玉臂攀上了他的脖颈。
头一回,她主动去拥了这只狸奴入怀。
“那我也说个秘密与大人知吧。”
秋蘅将下颌枕在那厮颈窝处,呼出的气息温热地打在那厮脖颈处。
“我的生父,那位谢侯,要将我当个物什,送入宫中为妃。”
黄狸奴自是将摆在秋蘅腰间的手又收了几分力,秋蘅略蹙了蹙眉头,又道:“大人,你我的父亲都如出一辙,在他们眼里,妻子也好,儿女也罢,不过就是他们权力路上的棋子与筹码。”
“当这些棋子能给他们带来益处之时,他们自也愿意扮做一个慈父。可若这些棋子不再听由他们的掌控,自然只能沦为弃子。”
“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世人只知晓在书中撰写动听的人伦亲情,却从来不提这些动听故事背后的血泪。”
“他们会与你我说,为人父母者,难不成还会害自己的儿女?”
“他们会与你我说,他们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们着想。”
“他们会与你我说,将你我逼上一条自己不愿走的路,那是他们费尽了心力才拼得的机会。”
“而你我,便是物什,是棋子,必须乖乖按着他们所希冀的方向行走。”
“在他们眼中,你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就是他们成就自己的家什罢了。”
“你我是他们用来炫耀的筹码,是他们在自己灰暗人生路上用来装饰的物件,他们自己没有实现的一切,都要叫你我来替他们完成。”
秋蘅松开他,自拿着双手将自己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大人,他们既不爱我们,我们自当学会爱惜自己。”
那厮复将秋蘅拥入怀中,仿若要将她揉入自己身躯,与自己化做一体骨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