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棠看着赵骞阴恻恻的笑容,想了想,又走了一步。
右手腕却猛地被一只大手攥住,掌心干燥,温厚,是晏元昭的温度。
她没再走了 。
“哟,这就护上了?你对嘉柔可没这么好。”赵骞笑得毛骨悚然,越发觉得有意思。他干脆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摸沈宜棠的下巴,“孤得看看你生得哪里好,能把表弟勾了去。”
啪地一声脆响。
赵骞不敢相信地看着晏元昭。
沈宜棠心里猛跳了一下,晏元昭拍掉了太子的手。
拍得实打实,声响堪比她打蚊子。
晏元昭如松如竹地挡在她身前,宽肩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臣没工夫陪殿下耍这种无聊把戏。”
说罢拉着沈宜棠就走,赵骞没有阻拦,他手还红着,脑筋还沉浸在“他敢打孤”的震惊里。
沈宜棠懵乎乎地跟着晏元昭走出假山。他步子大,一连牵着她走进假山旁的回廊深处。
沈宜棠小声道:“晏大人松开我吧,会被人瞧见的。”
好几个下人都看见他们俩了,四周还有些隔得远远的身影。
晏元昭放开她,责道:“沈娘子在我面前不是挺张牙舞爪么,刚才怎么没脾气了?”
面对太子服顺得和只小猫似的。
“因为您会对我心软,太子殿下不会。”沈宜棠委屈道,“而且我不想他欺负您。”
“那你就让他欺负你?”
沈宜棠没吱声。
晏元昭意识到自己失言,沈宜棠再胆大,毕竟也只是个官宦家的小女郎,怎敢违抗太子命令。
“您刚才那么对太子,真的没关系吗?”沈宜棠幽幽发问。
“圣上最近几次敲打他,他不敢对我做什么,不然就是挟私报复,麻烦更大。他现在只能拿势压人,在言语上占点儿便宜。”
更何况,太子应当知道李绶那本记录储君收受大臣贿赂的账本在他手里。投鼠忌器,赵骞再是怀恨在心,也不敢有大动作。
沈宜棠道:“晏大人谦虚了,他不仅没能在言语上讨到您半分便宜,手还被打红了,一国储君的面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你倒给他说上话了。”
晏元昭负手朝前走几步,庭中绿树稀稀拉拉挂着早熟的小果子,半粉半绯,像桃又像杏。
他信手摘下一枚,对呆站在原地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沈宜棠听话地跑过来。
“伸手。”
她茫然地摊开右手,手心细白,仔细看能发现薄茧存在过的痕迹。估计是刺绣或者练字造成的,晏元昭想,她也有蕙质兰心的一面。
晏元昭把果子放她手里,“给你了。”
沈宜棠不明所以,用手帕擦了擦就往嘴里塞。
嚼了两口,又酸又涩。
“好苦,”她囫囵吃完,小脸皱皱巴巴的,“这又是晏大人给我的惩罚吗?”
晏元昭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我可没叫你吃。”
尝到苦味还要全吃掉,她是不是傻?
沈宜棠懊丧,“我不该吃的,除了那条您给我又拿回去的帕子,这个苦果子是您唯一赠我的东西,我得带回府供起来,怎么就吞下肚了呀。”
晏元昭又摘下一枚给她,“拿回去供吧。”
早夏的熏风温柔拂过,低垂的柳枝摇曳到廊下,搅乱一地浮光碎影。女郎合拢手心,杏眼里漾着灿灿清波,看着高自己一头的郎君。
“晏大人。”
“嗯?”
“您当初说勇敢不一定有好结果,我现在觉得,我离好结果越来越近了。”
郎君倾首,不着痕迹地嗅闻女郎身上的微醺酒香。
“还早,继续努力。”他道。
第19章 动心思“元昭,你和沈府小娘子是怎么……
嘉柔公主在假山受了番刺激,眼泪似是哭干了,没再掉,但心神抑郁不振,当下决定回宫。裴简好言相慰表妹,把她送走后,又回来找晏元昭。
“明光,你行啊,不仅和小娘子幽会,还把人藏起来。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明光么,不是被夺了舍吧?”
“谁说我把人藏起来?她自己躲进去的。”晏元昭道。
小丫头每回见到人都躲得那么快,他拦都拦不及,总有种微妙的不爽。
“那你不也听之任之了。”裴简笑道,“也好,估计嘉柔这回能彻底放弃你。话说我们走之后,你又怎么着太子了,把他气得也和嘉柔一样,提前回宫了。”
晏元昭沉吟,“其实太子每次见我,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气得像只乌眼鸡。”
“因为你对他就没好话啊!他现在拿你没办法,等今上百年之后,他登上大宝,还不得狠狠磋磨你。”
“他是一国之君,我做的事只要利于国计民生,便利于他,他如果还要和我过不去,那就是他傻。如果他真如此拎不清,那他储君的位子也未必能撑到圣人离世。”
晏元昭说得毫不客气。
人的屁股一挪窝,身份一变,顾虑的东西便不一样了。现在太子与他本质上都是臣子,利益互相侵犯,他日成了君臣,再昏庸无能的人君,也需要能干事的臣子,晏元昭无所畏惧。
“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裴简没再反驳。
“子绪,”晏元昭想起一事,“你前几日送的羊乳酪母亲很爱吃,说是奶香重,膻味轻,和普通羊乳酪不一样,叫我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裴简笑道:“我就知道长公主喜欢。这是铁鹘那边的食物,我偶然吃过一次觉得不错,派人把方子买回来,充进自家酒楼点心单子里。回头我把方子给你。”
铁鹘是游荡在北方草原和大漠上的部落,数十年常寇大周北境,后来被定远侯打服了,甘奉大周为宗主。二十余年来,两国通使,和亲,互市,很久没起烽烟了。
四境安定,将军卸甲。裴简这个将门子嗣也安稳地做起生意,名下酒楼茶肆布庄等商铺众多,极擅生财。只是商贾身份不高,他刻意行事低调,宁愿继续给外人留下风流纨绔的印象,也不愿传扬出去,堕了其父威名。
裴简又道:“那羊乳酪味道真的好,你要不要尝尝?”
晏元昭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味重的食物。”
“人是会变的。”裴简道,“你还不饮酒,恨不得沾到酒气就去换衣裳,可你闻闻,你现在衣袍上的葡萄酒味儿有多浓?”
晏元昭当真举袖闻了一下。
“巧不巧,我刚刚在假山窟窿里找到了个人,也是满身的葡萄酒味儿。”裴简打趣他。
晏元昭没理他,“不行,我得去换衣裳,受不了。”
葡萄酒在她身上是好闻的,离开就打回原形了。
沈宜棠回到玉明池边的案席,不少女郎明里暗里在看她。她只作不知,坐下闷头吃糕点。
小阁上主人不在,其他宾客亦有些归家去了,食案撤掉不少。水上的舞女换成胡伎,踏着舟来回变戏法。沈宜棠觑眼看,还没她戏法耍得好,这钱赚得太容易了。
宋蓉探过头来,好奇道:“有人说看到你和晏御史在回廊说话,是真的吗?”
沈宜棠点头。
宋蓉倒吸一口气,一副你出息了的表情,“我觉得啊,如果晏御史中意你,你之前那个心上人,就别要了。”
反正好不过晏元昭。
沈宜棠拍拍她手,“好建议,我也这么想。”
不多时,曲终席散,宾客陆续离开山庄,偌大的园子清净下来。
这几日沈府好几匹马害病,不够沈家人出门用,因而上午马车放下沈宜棠,车夫就驾车回了沈府,下午再来接她。
车还没来,她便继续吃着东西等。这一等,就等到金乌西坠,暮霭沉沉。
沈府马车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骑马的沈宴。沈宴高居马上,倨傲地用马鞭指指马车。
沈宜棠打量他,“你来干什么,来接我?”
沈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小爷想来接你?还不是被阿嫂逼着来的。”
宋蓁看沈宴和小姑子不对付,有意让两人多亲近。
沈宜棠也没好气,“所以你故意来晚,让我等这么久?”
沈宴倒非故意,纯粹是忘了。
他脖子一梗,“有的接就不错了。你也不想想,你算我哪门子阿姐,你配我接吗?”
沈宜棠恼他乱说话,瞪他一眼,“你再不想认,我也是你如假包换的阿姐,当然配了。”
沈宴忿忿地哼了一声。
“沈二郎如果觉得令姐不配你接,山庄里还有几辆马车,可以由公主府送沈娘子回去。”
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响起。
沈宜棠惊喜望去,晏元昭骑着红栗马,停在马车几尺之外。他身后还跟着辆华丽马车,车有寻常马车的两倍大,车门两扇镶以金翠,厢帘上缀了沉甸甸的珠玉。
这是长公主才能使用的仪制,他们母子也要乘车回府。
沈宴不傻,猜出晏元昭身份,讷讷道:“是我失言,我这就与阿姐回去,不劳烦公主府。”
晏元昭未置一词,拉动缰绳催马而去,马车也跟着辚辚地下山了。
沈宜棠回府后,避开人警告沈宴,“记得你的承诺,说话小心点儿,别说漏嘴。”
沈宴闷闷道:“知道,我有分寸。晏元昭怎么会突然管咱们的闲事,他怎么认识的我啊?”
“你笨呐,他认识我。”
沈宴咋舌,“你这么厉害啊。”
长公主寿宴上权贵如云,美人无数,她算哪号人物能让长公主儿子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