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飞快说完,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自找麻烦。关起门来过日子,是不是沈宜棠也不重要,可我一想到别人说沈家的女儿和晏大人怎样怎样,就觉得别扭。我虽无父无姓,无籍无贯,可我也是有阿娘,有过家的,为什么要一辈子冒充沈家的人......”
“不是无理取闹。”晏元昭若有所思,“你说得很对,这是正名的必要。我之前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捧起阿棠的小脸,定定道:“你就是阿棠,不是什么沈宜棠。沈家人哪里养的出你这样的女子。”
“你肯同意?”阿棠奇道,“我的身份真的不要紧吗?”
晏元昭肯定地点头,“麻烦一点,但无妨。大周婚姻
虽极看重门第,但也并非没有士族与庶民通婚的先例,顶多挨谏官几句批评,被坊间议论几句。”
“就只有几句吗?你压力会很大的。”阿棠道。
晏元昭声音淡淡的,“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当朝丞相,天子之甥,谁敢给我压力。娶妻这等私事,我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
阿棠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觉得他比往日还要英俊数倍。
“可你的名声,就要更糟了。”她故作可惜。
“不是坏事。名声太好,容易惹人嫉恨。”
阿棠心花绽放,热情地贴上他的唇,晏元昭被她压着亲了一会儿,勉强拉开她,好笑道:“你先别急,我们还得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我那位‘病夫人’。让‘她’病故比较方便,但大周律令,丧妻两年后方可再娶,我想早些给你名分,等不了那么久。和离的话,需要给‘她’找个名义上的去处,而且还不能立刻和离,先得让‘她’病好......”
阿棠再次去堵他的嘴,手上也不闲着,胡乱地扒他衣裳,喃喃道:“我实在受不了,你越认真就让我越想——”
后头的字被晏元昭吞掉,他反客为主,把她覆在身下,低叹了声,“算了,我也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让钟京女郎惊讶的是,晏相那位“卑贱狐媚”的外室,竟真的进了公主府的门,并且还不是像寻常外室那样,坐着小轿,从偏门抬进府宅。
那日钟京难得晴朗,公主府正门大敞,晏相牵着外室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进府头一件事,阿棠同晏元昭一起拜见长公主。
陆嬷嬷早在院落门口迎候,打起帘儿,引着两人进了长公主所在的暖阁。暖阁里烧足了炭,熏香浓郁,地上铺了厚厚的狐狸毛地衣,扑面满是富贵的气息。
阿棠低着头,觑眼看去,长公主斜倚着榻,身上披着薄薄的绸子衫,容色较四年前明显见老,但雍容高贵的气度丝毫不减。
她沉着脸,不怒而威的样子。
晏元昭牢牢握着阿棠的手,“母亲,儿子把儿妇阿棠带来了。”
阿棠乖顺地行了一礼,“阿棠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长睫掀起,淡漠地看着两人,“元昭,你出去等着。”
阿棠心一沉,紧张地看着晏元昭。
晏元昭安抚似地捏捏她手掌心,悄声道:“没事的。”
他走后,阿棠愈发地低着头,等候长公主发落。
好一会儿,长公主凉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为何一直不肯进府?”
阿棠瞬间松了口气,虽然从长公主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长公主没追问她假扮沈娘子骗人的前科,已是很好的兆头。
她细声细气地道:“我身份卑微,自知难以与令郎相配,因而不敢登堂入室。”
“那你为何现在又敢了?”长公主喝问。
阿棠:“......”
气松得早了。
她斟酌道:“我虽知自己配不上令郎,但实在心悦他,想与他厮守,于是斗胆随他进府,求您成全。”
“是么?”长公主冷声道,“你若心悦他,为何当初要跑?为何四年来音讯全无?你可知元昭一直苦苦寻你?你当真狠心!”
阿棠手心沁出汗,额头突突发跳。
晏元昭他骗人!
长公主这像不介意她的样子吗?
她硬着头皮道:“我之前犯下过错,对不起令郎,以为被他捉到就会有牢狱之灾,心中害怕,才一直躲着。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躲也不跑了,一定好好陪伴在令郎身边。”
“哼,过错。你岂止之前有过错,就这会子你答本公主话的时候,就又犯错了,你可知道?”
阿棠浑然不解,想了一圈后认命般地道:“阿棠不知,还请长公主告知。”
长公主凤眼眯起,身子稍稍向前倾,“元昭以你为妻,你却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令郎,你觉得合适吗?”
阿棠一愣。
“你应该唤他什么?”长公主问。
“......夫君?”
长公主红唇翘起,一改冷色,“这才像话。”
阿棠摸摸额上的汗,心里迷迷糊糊的,晏元昭好像没骗她。
“好了,不逗你了。”长公主笑道,“瞧把你吓的,头也不敢抬。元昭还说你很厉害,舌灿莲花,通三道九流,怎么这么木愣愣的?”
阿棠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堆上笑,“那是因为我不敢在长公主面前造次呀,您恩威并重,又有一双慧眼,我怎好在您面前耍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嘴儿是甜,怪不得元昭这么喜欢你。”长公主和颜悦色,“你不用怕我,我啊,还很佩服你,能让男人死心塌地听你的话,足见你的本事,比钟京那些唯唯诺诺的命妇贵女强多了。”
“至于你担心的身份——”长公主不屑一笑,“身份是人给的,以本公主和元昭的尊贵,谁敢说你卑贱?”
......
阿棠从暖阁里出来,晏元昭忙过去问她,“怎么样,和母亲聊得还好吧?”
“可好了。”阿棠笑道,摸了摸肚子,“母亲那儿的糕很好吃,吃得我都饱了。哦,是她要我改口的,说我要是再叫她长公主,她就要生气了。”
“我说吧,她会接纳你的,你还不信。”晏元昭捏捏她的鼻尖。
“我的担心也是很合理的嘛......”
阿棠说着,晏元昭牵起她的手,推开屋门,一起走了出去。
寒冬时节,长公主院落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琼枝繁玉,粉白可人。
长公主站在窗前,看着逗留在梅树下的两人,目光悠长。
陆嬷嬷道:“您对这个小姑娘实是太宽容了,什么都不和她计较不说,还夸了一顿。”
“计较什么呢?”长公主淡淡道,“元昭一个原则大过天的孩子,为了她什么规矩礼法都不顾了,这是真动心了。两情相悦的感觉有多美好,我心里清楚,他能遇到心上人,是何其难得的缘分。别说这个姑娘是个江湖骗子,哪怕她是个杀人犯,我都会帮元昭留下她。”
窗外,双靥如花的女郎折下一朵粉梅,踮起脚欲簪到郎君鬓上。郎君无奈地笑着,低下头方便她够到。
长公主看着看着,眼睛湿了。
这孩子爱人的方式,像极了驸马。
“要是驸马还在就好了。”她喃喃道,“我多想他和我一起看这一幕,阿棠长得像阿微,驸马一定满意她......”
第114章 登沈府“夫君,他骂我。”
沈府今日迎来了稀客。
客人虽有拜帖,但在沈家家主眼中看来,仍是不速之客。
正堂内,沈执柔正襟危坐,脸色如同钟京冬日里不散的阴云,格外僵硬。沈宣面色苍白,垂头看着青灰的地面,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女主人宋蓁一如既往地友善有礼,命丫鬟为客人奉上热茶。
这来做客的,便是晏元昭与阿棠了。两人一着青,一着绯,安然落座。
沈执柔缓缓开口,“原来晏大人从河东带回的外室就是此女,看样子,你并不打算追究她的罪行。”
“不错,我与阿棠夫妻一体,自然将前事一笔勾销。我希望沈尚书也不要再追究她假冒令嫒的事。”晏元昭淡淡道。
“这个亏沈家认了,没有兴趣自找麻烦。”沈执柔沉声道,“但老夫想问,晏大人刚才说的夫妻一体是何意?你今日前来,不会是要告诉老夫,你打算让这个江湖女子继续冒充沈家女儿,做你的夫人吧!”
“是又怎样?”阿棠笑吟吟地反问。
沈执柔冷冷看她一眼,继而目光转回不置可否的晏元昭,“老夫不同意。这场闹剧已持续四年,该收场了。此女诡计多端,招摇撞骗,不三
不四,晏大人鬼迷心窍地庇佑她,沈家却不想再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阿棠转脸看向晏元昭,委屈巴巴的,“夫君,他骂我。”
晏元昭对她笑笑,抬眼换上副冷面,不客气道:“沈大人,你出言侮辱本相夫人,可是在对本相不敬?”
他拿官位压人,沈执柔心里一阵憋屈,却也没办法,咬牙回道:“下官失言,还请晏相莫怪。只是老夫的亲女尚下落不明,怎能接受他人一直冒充——”
沈宣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溅出两滴茶水。
“行了,刚才就是吓一吓你,你以为我想和你们沈家沾关系?”阿棠打断他,“我就是一直没阿爹,也不愿让你做我阿爹!”
沈执柔被她呛声,愈发窝火,却又叱不得她,只两眼盯着晏元昭,“晏相何必一再放任妇人开口?老夫只想知道晏相作何打算。”
“内子的意思就是本相的意思。”晏元昭冷冷道,“我也不想再同沈家保持姻亲,今日来就是要彻底解决此事。”
“现在外界都知晏某夫人久病,本相打算对外讲一个故事,在为夫人求医问道多年后,晏某夫人得遇机缘,被一道医妙手回春。道医看出夫人与道家缘分,欲度化她入道门。因而我与夫人和离,放她去做女冠,沈氏女从此销声匿迹。”
晏元昭与阿棠讨论多时,选了这个法子。大周道风浓厚,也有妇人与夫和离,出家为道士的情况,更何况沈五娘曾在崇真观待过五年,说她有道缘,合情合理。
沈执柔皱了眉,听他的意思,是真要弃了“沈五娘”,逾规越礼地娶这个江湖女子。
天家贵胄,竟被女色迷惑至此。
这段虚假尴尬的姻亲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纵是“女婿”高升宰执,他也巴不得赶紧解除。但现在看晏元昭直截了当地提出切割,话里话外透露着对沈家的嫌弃,沈执柔又是一阵气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哼了声,“何苦大费周章,依老夫看,直接让她久病不治离世,更为方便。和离不过是换了种说法的休妻,我沈家凭什么要多一个和离的女儿!”
“那本相凭什么要多一个亡妻?若让她离世,还需办丧礼,准备棺椁送入晏家祖坟,这何尝不是一种大费周章!”
“麻烦一时强过麻烦一世。晏大人不愿辛苦,却把难题推给了沈家,不让她离世,沈家岂不还要一直维系着这个谎言?”
“沈尚书,你可别忘了你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儿。”晏元昭提醒道,“她只是下落不明,不是真的死了!”
“她是老夫的女儿,合该由老夫来安排处置,而不是任你插手!”沈执柔越说越气,下颌稀疏的胡须抖了起来,“晏大人,你虽贵为宰执,却也无权做主老夫的家事。四年里我沈家配合你的谎言,已是仁至义尽,这回不会再听你的了!”
阿棠听得烦了,抱胸看向坐她对面的沈宣。他看起来,愈发不安了。
晏元昭抿紧唇,“沈大人,本相是来告知你,而不是来与你商量的。说是沈家的家事,那不如也问问令郎怎么想,他可是与沈五娘关系亲厚的兄长。”
沈宣脸色已白得不能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