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之震撼,犹如兵临城下,三军摆阵。
越王与陆子尧立于城楼之上,维护钟京治安的金吾卫被越王紧急调来,牢牢把守城门。
“就凭这些人,他敢攻城?”越王道。
陆子尧皱着眉,“他窃取了大量兵器,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蓄有私兵。毕竟当年裴将军曾自行练兵,交上兵权后虽解散了兵营,却难保私下里是否.......”陆子尧不愿议论裴将军的不是,转而道,“在下观这群人姿态气质,似是经过训练的兵员,或许就是他打头阵的私兵。他有意谋反,必定做足准备,人马恐怕不止这些。”
越王气道:“偏偏这个节骨眼,宫城生变,无法进宫取兵符调关中卫来擒贼!”
想到宫城的疑云,越王又是一阵焦头烂额。
陆子尧凝目城外,“恐怕就是有了兵符,关中卫也未必能及时来。王爷有所不知,统率关中卫的大将军是裴将军的老部下,护送这支扶灵队伍的兵卒,也是关中卫拨出来的,他们看样子像是服从裴简的号令......”
正说着,两人都听见一阵遥远的马蹄声,城头数丈之外,隐见流动的尘烟人影。众多小黑点正向宣平门涌来,中间高竖起一柄红色旗帜,上书一个裴字。
越王惊道:“他果真还有人马!”
陆子尧怔怔望着那面迎风展的红旗,“和当年裴将军出征的旗一模一样......”
裴简遥望城头,振臂高呼,“儿郎们,为将军报仇的时候到了,攻进城去,杀了老皇帝!”
如雷的喊声里,兵将取出了攻城用的云梯与弓箭,向着城门进发。
......
栖凤殿。
裴贵妃的尸首躺在地上,太子举着短刀,刀刃离坐在矮榻上的隆庆帝仅有一尺之距。
太子的手颤得厉害。
隆庆帝冷冷看他,“骞儿,放弃吧,你不敢杀朕。”
“可我不得不杀!”赵骞额上血迹干涸,阴柔眉眼狰狞中难掩痛苦,“您为什么就不肯传位于我,为什么!”
隆庆帝张口欲言,哇地又是一口血吐出,他抹去血,缓缓道:“因为朕嫌你愚钝,嫌你懦弱!你连逼宫都做得如此糟糕,朕怎么放心把赵家的江山交给你?”
赵骞手抖得更凶了,一寸寸地推近刀刃,“那儿子就勇敢一次给您看!”
殿中两个甲衣郎将俱已被遣出,内外皆是静悄悄的,偌大宫殿只有父子两人。
父子之间的角力,不允许第三人插手。
隆庆帝看着越来越近的刀锋,胸腔里一颗垂老的心狂跳。他知道自己活不太久了,他的心脏总是跳得很慢,时常觉得喘不过气,可此刻他却在经历一夜的悲痛后,感到少有的兴奋。
“好,朕要亲眼看着你勇敢。”他挺起枯瘦的胸膛,咽下嘴中腥甜,“来,照着这里捅,用大一点的劲儿,给朕一个痛快。”
赵骞双目直直地盯着皇帝心脏的位置,刀锋触到皇帝寝衣,悬在衣襟上裹足不前。
“不敢了?”隆庆帝粗声道,“朕就知道你是个孬种,你不仅不配做皇帝,你连朕的儿子都不配做,你只配......只配做贩夫走卒的——”
嘶哑的语句戛然而止,代以一声痛呼。
隆庆帝颤抖地低头,刀锋刺入胸口半寸,血花迅速洇开,染红胸前整片衣襟。
太子满脸惊恐,不止执刀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隆庆帝却更加兴奋,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桀桀地笑着,“不错,快,全捅进去,杀了朕,你就是皇帝!合格的皇帝!”
“不,我做不到!我永远都做不了让您满意的儿子!”赵骞大吼,双目流下泪来,忽地调转短刀,直插入自己胸口。
他按照皇帝所说,用了很大的劲儿,短刀贯胸,鲜血瞬间喷涌。
“骞儿!”
隆庆帝不敢相信地抱起仰倒在地的赵骞,泪水决堤一般滑过枯皱的皮肤,“怎么会?怎么会!”
“我杀不了您,只能杀我自己了......”赵骞蜷缩在隆庆帝怀里,喃喃道,“父皇,我好痛啊,好痛啊......”
“你怎么这么傻,朕宁愿死的是朕啊......”隆庆帝泣不成声。
“骞儿一直就很傻啊......”赵骞声音越来越弱,“死了也好......不会叫您烦心了......”
说到最后,已然微不可闻。隆庆帝凑近他口唇,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
宣平门。
城下杀声震天,旌旗招招,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射来城头。裴简的人马架着云梯,前仆后继,奋勇上爬。
金吾卫的兵将临时被召来,匆忙调取弓箭,搬来石块御敌守城,手忙脚乱,堪堪抵住。
“这么下去不行啊。”越王忧心道。
陆子尧表情凝重,咬牙不言,只协同金吾卫将军一起指挥士卒守城。
忽有一男声传来,“越王爷,陛下闻有人欲闯城门,派末将率卫前来支援!”
越王闻声回望,是羽林卫的将军。
越王大喜,“宫中可安?陛下可无恙?”
将军垂眸,“宫中夜发大火,陛下心中不安,这才锁闭宫门,辍朝一日。现下火已扑灭,事态平息,陛下一切皆好。”
越王心知定不是一场火的问题,但情况紧急,顾不得多问,立刻请羽林卫的将士登楼。
城上迎来增援,情势立有好转,城下攻城的人连番退却,叠罗汉一般摔到城根下。
裴简远远望见羽林卫所穿的银铠,眼中浮出阴翳。
看样子,逼宫已结束了。可皇帝驾崩的丧钟却不曾响起,难道是太子败了?
这都能败!
赵骞这个废物。
裴简恨意深沉,心如磐石地号令下去,一波又一波士卒不怕死般地潮涌攻城。
羽林卫和金吾卫的力量有限,关中卫又答应他作壁上观,不会来援,而其他地方的驻兵鞭长莫及,等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他只要快攻强攻,入城直取皇宫,或还有胜算......
然而裴简反复思量,总觉自己好似漏算了点什么。他眯眼上望,陆子尧年过半百,挺立墙头,十分豪勇,裴简看着看着,忽然抓到了一点儿苗头,关于他无暇考虑到的那个人......
正当此时,重重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踏来。
宣平门的所有人,不论是守城还是攻城的,都听到了这震耳欲聋的整促行军声音,无不向远眺望。
只见乌沉沉的一支骑兵疾驰而至,长长地蜿蜒开去,只看得到头,却看不见尾。
唯有齐刷刷如雷响一般的连绵不断的马蹄声,在告知所有人这支骑兵规模的庞大。
裴简心头猛然一震,骑兵穿白色戎衣,是河东卫的标志!
河东卫竟来了!
他瞬间明白,自己败局已定了。
为首的那个英俊男子,裴简只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轮廓,便认出那是大周的御史中丞,河东巡察使,他最好的朋友,晏元昭。
城上越王与诸将也渐渐识出了河东卫的服制,又是惊讶又是宽心。
惊是惊在不知晏中丞是怎么调的河东的军队及时赶来。
宽心在于所有人都相信晏中丞对朝廷的忠心,他虽与裴简交好,但绝对不会行谋反事。
他率军前来,困境即可迎刃而解。
一时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注目于骑着红栗马而来的男人。
晏元昭驭着马,冲裴简的方向行去,他旁边全身被甲胄包裹的一位小将军伸手阻他,众目睽睽之下,晏元昭偏头与他说了几句,而后两人齐齐奔向裴简。
裴简打了手势,挡在他与晏元昭之间的士卒散去,晏元昭如入无人之境地到了裴简面前。
“明光,你来了。”裴简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
“子绪。”晏元昭沉声道,“罢手。”
“恐怕不行。”裴简佯装轻松地道。他甚至还分神仔细瞧了眼晏元昭身旁的小将军。她的脸藏在头盔下,他只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和静贞相仿的眼睛。
静贞此刻在家,一定在期待他胜利而归。
他在起事前,曾打算把静贞和阿谦藏起来,这样万一他败了,也不会连累他们母子。
但静贞坚决不肯走,说要和他共存亡。
裴简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现在想想,他应该坚持一下的,不能总是由着她性子来。
一霎的柔情苦意填满裴简心房。
晏元昭道:“子绪,我已将河东卫悉数调来,你没有任何成算。放弃吧,不要再让无辜的人送命,也不要让我亲眼看你死在我面前。”
裴简深吸一口气,“悉数调来?你胆子真大。”
他甚至现在都能听见遥远的马蹄声。河东卫的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晏元昭道:“不如你胆大。”
他静静看着裴简,又说了一遍放弃吧。
裴简固执地摇摇头,“我没有选择了。”
晏元昭忽然看了一眼旁边全副武装的小丫头,然后压低声音对裴简道:“现在罢手,我还可以帮你一全侯爷的名声。你那个宠爱的外室和儿子,我也可以想办法保全他们。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他们想想。”
裴简怔怔道:“当真?”
晏元昭道:“子绪,我何时骗过你?”
裴简苦笑,“可我却总是在骗你……罢了,我把这个功劳给你,算是一点补偿吧。”
他将双手举到晏元昭面前,唇角一弯,桃花眼一眯,又恢复成风流裴世子的模样了。
第110章 狱里别“不哭哦,阿棠在呢。”……
定远侯府世子的谋反来势汹汹,平息得也快。
那日他私兵犯城,晏元昭率千军万马来援,三言两语劝降世子。主帅束手就缚后,兵卒纷纷缴械。事后清理战场,流血并不多。
隆庆帝开恩,仍许定远侯灵柩入城。金吾卫把守侯府,等裴家人为侯爷设灵祭奠完,才将逆犯下狱。
此案并未牵连定远侯。侯爷依旧是为大周鞠躬尽瘁的英雄,坊间叹其子孙不肖,毁了裴家门楣,颂今上仁慈,不将父子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