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误以为你未嫁,是因为铁鹘女子已婚和未婚的发式并不相同。”晏元昭盯着她全部披垂下来的头发,“嫁了人的话,头发有一部分要梳上去。”
“嗯......我觉得全放下来好看嘛,就这样梳了。”
晏元昭没说话,火光将他英俊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我梳个未婚女子的发式都不行吗?”阿棠道。
“我没说不行。”晏元昭垂下眼睫,声音显得有些渺远,“阿棠,你和我成亲了。我有时候在想,你有意识到这回事吗?四年前的那场亲迎礼,有没有在你心里留下过影子?”
“我知道的,我们成过亲。”阿棠慢吞吞地道,“你在公主面前说我是沈宜棠的时候,我也配合你了。”
晏元昭心里轻叹一声,对她的答案仍不满意,只是不再逼她。
阿棠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当初我这个假沈宜棠一跑了之,你声称夫人重病,保留下沈宜棠这个身份,现在倒很方便,直接套回我身上就是。”
晏元昭点头,“是省去了很多麻烦,你跟了我回去,只消对外说我的夫人大病痊愈。知道内情的只有沈府,他们没有必要也没有胆子揭穿。”
阿棠一笑,“你想得很周全。不说这些了,咱们去骑马吧,我还要看星星!”
第102章 好夜色“说不过就亲人!”……
夜色下,东宫宫门紧闭,里头不时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与呵斥声。
“父皇,那些话都是谣言,昇儿的的确确是我和太子妃的亲生骨肉啊!”
太子赵骞满面惊恐地跪在地上,额上一条浅浅的血印,这是天子盛怒之下的结果。如若不是隆庆帝身体空乏无力,赵骞还得挨几下窝心脚。
隆庆帝发作一通后喘着粗气,“朕问你,太子妃为何经常去玉清观?她不好好地在宫里待着,老往道观跑是为了什么?”
“太子妃久无所出,所以常去玉清观求嗣,”赵骞飞快回答,“噢,还有,她全家流放岭南,她去道观也是为了给家人烧香祈福。”
“那她为什么要在玉清观过夜?”
“她在玉清观过夜的时候并不多,一共就只有几次,大多是因为下了雨马车难行等缘故,而且都是只在观里待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回。那个醉汉说她接连几夜宿在观里,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那醉汉信口胡言,平白诬赖太子妃?那他在房中捡到的翠翘又是怎么回事?太子妃的丫鬟已经证实了,那就是太子妃两年前丢的!”
“儿臣也不知道翠翘是什么回事,但太子妃真的没有在玉清观与人偷情过,儿臣可以担保!”
赵骞急得眼珠乱飞,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儿臣想起来了,太子妃确实有一次曾连着三晚住在玉清观,那是在四年前,当时......当时李家人被下狱,儿臣悄悄把太子妃的兄长李景和藏匿起来,这,这件事您也知道的。太子妃思念兄长,我便把李景和送进玉清观,让太子妃以入观修心的名义,与兄长见一面叙叙话。那醉汉说看到太子妃与一个男人在房中相会,应当就是指的他们兄妹二人,他连具体月日都不记得了,可见记忆非常模糊,记错年份,把四年前当成两年前,也是很有可能的!”
“哼,李景和,你还好意思提他!”隆庆帝怒道,“太子妃和兄长见面的情形与幽会男子能一样吗?”
“可太子妃根本不敢幽会外男!李家垮了之后,她谨小慎微,不踏错一步。就算是在观里偷情,也要有人帮她才行,她一个孤女,哪有人能帮她,哪有人敢帮她啊!”
赵骞竭力辩白。
然而隆庆帝没有理会这些说辞,他冷笑一声,紧紧盯着赵骞细长的凤眼,“赵骞,你的龙阳之癖戒了吗?你真能和太子妃生出儿子来?”
赵骞瞪大了眼,“父皇,您上次骂过我后,我真的改了,再也没敢犯过,您也派过教养嬷嬷来我宫里盯着过,一切正常啊!”
“教养嬷嬷不过盯了你半年,谁知道你这两年是不是故态复萌?别人不敢帮太子妃,可你敢!你需要生个皇嗣给朕交差,你自己办不到,就另辟蹊径,让太子妃服从你的命令,向别人借种,朕说得对不对?”
赵骞这才真正明白为何隆庆帝大动肝火,他慌得连连磕头,“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隆庆帝眉头紧皱,“你自始至终都在替太子妃说话,正常男子听闻妻室与外男有染,定会生起怀疑之心,可你却半点没有,一口咬死太子妃不曾做过。这不正代表你知悉内情,替自己和她遮掩吗?”
赵骞蓦地失语,“儿臣只是信任太子妃……”
这难道也有错吗?
他悲愤道:“说太子妃私会外男,总要把这个外男找出来,不然就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啊。”
“怎么找?定是被你藏去了!”
“儿臣没有哇……”赵骞苦笑,“儿臣真是百口莫辩了。父皇,明明查无实证,仅凭一个醉汉的疯言疯语,您就要给儿臣和太子妃定罪吗?你就不能相信一下儿臣吗?”
他说着说着,一时失态,语带悲声,就要流下泪来。
隆庆帝树皮似的脸抽动几下,“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哪里会有这么多坊间流言!就算孩子是你的血脉,那好龙阳呢?阴阳颠倒,悖逆人伦,百姓议论你的家丑,朕觉得丢脸啊!”
“朕已经宽容你无数次了。从李绶贪腐,到东宫卖官鬻爵案,再到你私匿案犯行断袖之事,还有最近的开办赌坊,你何时让朕省心过?隔三差五犯个大错,小错更是接连不断,言官参你的折子摞起来都比你还高了,随便一桩就能让朕废了你!”
隆庆帝说完,再也忍不住,如拉风箱般地喘气咳嗽。
赵骞兀自跪在地上,眼神呆滞,不曾抬眼看他的父皇。
隆庆帝怒急转悲,“朕和皇后如何生了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罢了,朕给你和太子妃体面,把赵昇召来,让他和你滴血验亲,了结此事吧!”
赵骞听到他不叫昇儿反叫赵昇,心里又凉半截。
总管公公给赵昇取血时,小皇孙哇哇大哭,赵骞心疼地哄了几句,隆庆帝不为所动,脸色始终铁青无波。
太子和小皇孙的两滴血落在碗里,刺眼的鲜红各自打转,竟始终未融。
“怎么会这样?”赵骞不敢相信地看着水面,紧缩的瞳孔蒙上殷红的血影,“父皇,昇儿真的是我的儿子,您相信我啊!”
隆庆帝气得手指太子,嘴唇蠕动,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赵骞病急乱投医,想也不想地道:“我明白了,滴血验亲做不得准,父皇,不信您和我验一验,恐也不融!”
隆庆帝一脸震惊地看他。
赵骞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唤人重添清水,取皇帝的指尖血时,隆庆帝气道:“胡闹,胡闹!”
但终是没拦阻他。
这回,两滴血慢慢靠拢,融成淡红的一团。
赵骞呆了。
皇帝却笑了,苍老的笑声如粗粝的砂石,滚落在赵骞颓丧的脸上。
他颤颤巍巍走到赵骞面前,缓缓开口,“朕就是养一头猪,也比你聪明。”
......
草原的夜空很澄澈,星斗又白又亮,仰头高望,仿佛伸手就能抓下一把。
阿棠与晏元昭并肩躺在星辰最密的一片天空下,两匹马儿在一旁低头吃草。含着青草芳香的夜风拂过他们的脸颊,送来一位铁鹘男子的歌声。
声音浑厚动听,悠扬的旋律如暗夜里流淌的溪水,不难听出其中的缠绵情致。
阿棠爬起来,抻长脖子寻找歌声的来源。
“是一个男人给他的心上人唱歌呢。”她重新躺下,对着晏元昭喁喁私语。
“嗯,铁鹘人热情大胆,喜爱以歌声传情。”晏元昭贴近她,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洒在她唇瓣上,“你的性子,正适合来铁鹘。”
阿棠笑着躲开他,“什么呀,我很矜持的!”
却被晏元昭逮回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阿棠装模作样地害羞了一会儿,凝神细听歌声,道:“他翻来覆去唱着四句词,你能听懂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可以。”
晏元昭慢慢翻译,“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你的笑容像晚霞一样美。”
“多谢你夸我啦。”阿棠笑道。
“剩下两句呢?”
阿棠等半天不见他继续说,不由催道。
晏元昭沉默。
阿棠笑道:“你的铁鹘话也不过如此嘛,听不懂了是不是?其实你胡编两句,我也听不出来是真是假。”
晏元昭不言不语,把人搂怀里按着头亲。这次不是蜻蜓点水,仗着天黑无人,尽情攫取她的味道,直把她亲得脸红心跳,气喘吁吁才松开。
阿棠瞪着水眸讨伐他,“说不过就亲人!”
“有问题?”晏元昭淡淡一笑,以臂作枕垫在她脑袋下,屈起修长手指拈她的发辫,扫在她脸上,逗得阿棠咯咯地笑。
“你是小孩子吗?越来越幼稚。”她边笑边道。
“都是和你学的。”
阿棠不乐意,在他臂上拧了一下。
晏元昭当是小猫挠痒痒,唇边噙了笑,闭上眼,享受着夜风、星辰与阿棠。
夜晚渐渐静谧,男子不再唱歌,偶尔有夜鹰的低鸣传来。
晏元昭忽然开口,声线温柔,“阿棠,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那可精彩了,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你想听哪段?”
晏元昭想了想,“从令堂过世后开始讲吧。”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女郎清亮的声音。
“我阿娘没了后,我就流浪街头了嘛,做了小乞丐。乞丐呢,都是三五成群的,单打独斗不行,会被人欺负。乞丐帮派有大有小,各有各地盘,我想着我做乞丐也要争个上游,就攒了三个月的铜板凑够门槛费,加入了林州城最大的乞丐帮,势力范围足足有五条街呢!”
晏元昭忍俊不禁,“不错。然后呢?”
“入帮后,我跟着几个年龄差不多的乞丐混。我嘴甜,讨来的铜板和吃的总是最多,他们眼红我,抢我的东西,我就和他们干架。我跑得快,力气大,还会使阴招,基本没输过。”
晏元昭插了嘴,“使阴招是指?”
“就是这样嘛。”阿棠朝着他腰下一比划。
晏元昭:“......”
“他们都是小男孩,都怕我来这个,嘿嘿。”
“我就知道,你吃不了亏。”晏元昭低沉的声音隐含笑意。
“那当然,他们欺负不了我,也不如我能讨钱,恨我恨得牙痒痒,时不时给我下个绊子。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用钱把其中几个人拉拢过来,然后一起对付最讨厌我的那两个小乞丐,把他们逼走了,哈哈!”
“有勇有谋。”晏元昭评价道。
“之后我顺理成章地当了老大。当老大可好了,不用亲自去乞讨,躺着收孝敬就行了,他们偷来城隍庙的供品,也都是让我先挑呢。”
“这样过了一阵子吧,有一天,春风楼的仙娘在街上认出我,她认识我阿娘,见我可怜,就问我愿不愿意去春风楼做个打杂丫头。我想那是青楼啊,进去就出不得了,我阿娘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不想我去,就拒绝了她。”
“可是没过多久我反悔了。我也想有干净衣裳穿,有张榻睡,最后还是含泪跟我的乞丐小弟们告别,去春风楼当丫鬟去了,他们还祝我有个好前程,早日搭上个有钱郎君,莫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