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出任刺史。”
会稽王只觉得可笑:“如今的刺史正有其人。”
杜黍笑了笑:“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会稽王一惊,警觉地打量着他们:“何出此言?”
杜黍正要回答,门外有通传喊道:“殿下,天使降临。”
会稽王惊疑不定,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袍,他狐疑地打量着杜延寿父子,匆匆出门迎接宫中来使。
来人是一位青袍内侍,捧着圣旨的手臂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虚浮:“李劝星谋反,今上命殿下做荆州刺史。殿下,接旨罢。”
会稽王闻言,恍若雷劈一般呆若木鸡,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殿下?”那内侍见他失神,催促道。
会稽王压低了声音:“谢、谢仆射人在何处?”
杜延寿在不远处观望,听这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得与杜黍对视一眼。
杜黍的身影出现在门中,他一身戎服,望过去魁梧威猛,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内侍瞥见,飞快对会稽王道:“他已下廷尉狱,殿下,接旨罢!”
日光洒落在庭前,竟有些刺眼。会稽王跪倒在地,待圣旨宣读完毕,才磨磨蹭蹭地起来,犹豫了一番,又问道:“今上可安好?”
“有劳殿下挂心,今上龙体康健。”
会稽王不好再多说,送走了来使,便久久伫立庭中。
东海王府送信的小厮趁机上前,将晨间情形低语一番,会稽王一言不发,摆手让人退下,左思右想,到底回到了堂中。
杜延寿朝他恭敬一礼:“恭贺殿下。”
会稽王苦笑一声,闭目低叹:“杜将军,请回。”
————
成之染盯着钟长统查封了谢府,待一切安定,才打马回府。诸将各各归来,聚在堂中你一言我一语,成肃负手伫立于窗前,背对着众人,看不清神情。
然而他意态从容,想来诸事都还算顺遂。
成之染不知道他入宫跟天子说了些什么,此刻也不想知道。成肃却唤她过去,道:“大军不日将西征,我要亲自与李劝星一战。若让你来选,你二叔和桓不惑,哪个能驻守东府?”
他骤然发问,让成之染愣了愣。有上次追讨张灵佑前车之鉴,驻守东府的人选马虎不得。
“二叔的性子阿父也了解,桓二郎又是个倨傲豪纵的,他二人都不合适,”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不如召崔豫州入朝。”
“崔甘泉?”成肃意外道,“难道他就合适了?”
“崔豫州守成之人,有何郎君在此,他也掀不起风浪。如今兖州刺史空缺,京门地处水陆要道,让二叔回来把守,岂不是更为稳妥?”
成肃思忖了一番,道:“崔甘泉不容小觑。”
“阿父若还不放心,留些人马给何郎君便是。西府文武将士早已被李劝星带走,崔氏到豫州,本就是明升暗降之策。”
成肃颔首,道:“如此甚好,那便让杜二郎去接替你二叔。”
成之染心中一动。杜延寿若被外派,那此次西上,能做前锋的,恐怕是钟长统了。
她抿了抿唇,道:“倘若西上,我要做前锋。”
成肃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第208章 摧折
徐崇朝听闻东府骚乱才匆忙赶来,从众人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大概,孤零零待在角落里,看上去颇有些落寞。
这么重要的事情,成肃却没有事先知会他,个中思量耐人寻味。他时不时侧首望向成肃,几番欲言又止,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却冷不丁被沈星桥拉了一把。
“徐郎,别犯傻。”
徐崇朝默然无语。
成之染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二人中间。沈星桥神情冷淡,目光微微一顿,就移到别处,径自走开了。
徐崇朝问道:“狸奴,李兖州死了?”
成之染缓缓颔首,见对方神情一紧,连忙以手抵唇,无声地摇了摇头。
“李兖州陷我二姊于不义,我固然恨他,可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
李临风之死,仿佛是梦中之事。成之染心口空落落的,难言的苦涩汹涌沸腾,烧灼得额头突突直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抿了抿唇,道,“东府不日将对荆州用兵,阿蛮,切莫意气用事。”
徐崇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动了动,两人俱是怔忪无言。
成之染摩挲着腰间刀柄,转身向成肃走去。顾岳正站在成肃身旁,见状为她腾出了地方。
“谢让已下狱,阿父要将他如何?”
成肃望着她,道:“你是来为他求情?”
成之染迎着他目光,郑重道:“毕竟是谢氏后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成肃似笑非笑道:“正因是谢氏后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永绝后患。”
“他还是天子戚属——”
“天子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戚属。”
成之染怔然。
“谢让意图谋反,是死罪。”
————
谢府一阵兵荒马乱后,复归于沉寂。若驻足细听,深宅之中还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啼。
东府兵士陆续都退守府外,谢鸾连忙带着弟妹去找淮南长公主。
淮南长公主枯坐在主屋,目光僵直地望着门外,仿佛一座矗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地不知待了多久。
幼子幼女见母亲这般模样,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登时又大哭起来。淮南长公主将他们搂在怀里,终于抬头望向长子,道:“他们说是今上的命令,三郎,你听到了吗?”
谢鸾满脸憔悴,语气却依然坚定:“不会的,阿母,阿舅他不会如此。”
“不会如此,不会如此……”淮南长公主止不住咳嗽起来,攥紧了宽大的袍袖,咬牙道,“入宫,你们都随我入宫!”
谢府如今已朝不保夕,倘若在宫中,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谢鸾上前扶母亲起来,拉着阿弟阿妹一道往外走。
庭院中空空荡荡,往日幽静都化作荒寂,静默得令人心惊。
谢鸾命人将府门打开,登时两道长枪便横在眼前。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守门的兵士喝道。
谢鸾道:“淮南长公主在此。”
其中一名兵士稍有些迟疑,另一人把眼一瞪,道:“不管是谁,都不许迈出府门半步!”
附近巡行的队主听闻说话声,赶过来一看,喝止了那人,赔笑道:“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小人哪里有阻拦的道理。只是府中谢家人有罪在身,断不能离开此地。”
将儿女留在如此险地,她这做母亲的怎放心离开!淮南长公主变色,搂着年幼的一双儿女,厉声道:“是非对错,天子自会明断,还不让开!”
守门的兵士一动不动,淮南长公主硬要上前,两个孩子却被人夺下,谢纯熙吓得哭嚎不止,谢凤年纪稍大些,奋力挣扎起来。
谢鸾心中焦急,正要与对方理论,街头忽而传来辘辘车轮声,一辆华美的牛车缓缓驶来。
谢凤探身望见了,一眼认出来是领军将军谢祯,赶忙大喊道:“阿叔!阿叔救命啊!”
牛车在门前停下,侧帘掀起,露出谢祯凝重的面容。
他望着谢凤,眼底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一言不发。
侧帘落下,惟余一声叹息。
谢凤不禁嚎啕大哭。
“阿母!”谢鸾道,“阿母只管入宫去,阿弟阿妹交给我!”
淮南长公主如何能放心,她将两个孩子抢回来,便抱紧了不撒手。如今这境地,她只怕离开半步,回头已骨肉分离。
马蹄阵阵,聒碎日光。谢鸾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赫然闪现。
中年将领红袍玄甲,勒马止步,犀利的目光将他们打量一圈,对上了谢鸾的视线。
“钟将军。”谢鸾道。
钟长统翻身下马,沉重道:“谢郎,事已至此,各安其命罢。”
谢鸾急切道:“家父如今可还好?”
钟长统陷入了沉默。
谢鸾止不住心惊,再开口,声音竟有些颤抖:“钟将军!”
钟长统摇头叹道:“令尊勾结李临风谋反,如今人在廷尉狱,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可单单谋反二字,已让人万劫不复。
耳畔传来淮南长公主的惊呼声,谢鸾只觉得眼前一黑,勉力找回了神志,艰难道:“家父怎会与李临风谋反……可是李临风说了些什么?”
“李临风业已伏诛。”
府门前一片死寂。良久,谢鸾缓缓抬头,对钟长统道:“将军,我要见太尉。”
钟长统很是为难。
谢鸾眸中泛起了泪光,坚持道:“钟将军!在下别无他求,只求将军恩准!”
钟长统久久不语。
霎时间乌云蔽日,光影都暗淡了三分。寒凉的秋风席卷而来,裹挟着杂七杂八的落叶,穿过街巷间沙沙作响。
太尉府内,成之染正步出沧海堂,刚走了两步,不由得回身一望。秋风吹动她额间碎发,浸染了些微凉意。
成肃被三五心腹将佐簇拥而出,望了望天色,道:“夜里又要下雨了。”
众人紧绷的神色稍有些舒缓,杜延寿道:“如今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耽搁行程。信使明日去彭城,旬日之间,二郎君便能回来。”